对望的一个眼神里，两个人一同想起了不久前，在万恒的梦里，姚梦恬说过的几句话。

那时候姚梦恬几乎肝肠寸断的坦诚与诘问他们两个谁都不会忘，然而当时由于对常晨还活着这件事情的惊讶，以及其他各种原因，佘宁和万恒两个人都没多想，直到这一刻，在老高的话里，一切颠倒的对白有序地串联在了一起，他们才醒悟过来。如果没猜错的话，那天下午，姚梦恬和佘宁告白的场面不仅仅被万恒看到了，应该也被常晨或者是常晨身边的人看到了。

也就是说，在佘宁离开以后，姚梦恬独自一人回家，然后又遇上了他们。

“付出过的真心当做别人用来定罪的罪名……我沦为牺牲品。”

那个时候，姚梦恬一直强调自己是牺牲品，也许就是因为，她被那群人“欺负”和“践踏”的原因就是和佘宁告了白，因为：“他们看不上佘宁，又恨我选择了佘宁。他们毁了我，就想要一起毁掉佘宁。”

这才是一切的开始，那个最源头的动机，然后姚梦恬提到了照片：

“他们毁了我又来威胁我，如果我不这么做，他们就会把那些照片公之于众。”

虽然她没直接说是什么照片，但能被用来威胁人且对象成功被威胁，一定是足以摧毁这个人的东西，所以很有可能，那群畜生在毁了一个正当花季的女孩之后，又用他们的罪证威胁她，让姚梦恬到学校去告发佘宁。

再然后，发生的一切就人尽皆知了，姚梦恬指控佘宁的事情在学校里引起轩然大波，一个声泪俱下的受害者和一个成绩优异的天之骄子，虽然荒唐，但姚梦恬身上真实的伤口，和真情流露的眼泪又让一切变得合理。

学校迅速做出反应，严禁少数知情的同学私下讨论，也严禁事态的进一步扩散，然而奇怪的是，本应不会被学生们轻易知晓的事情在短时间内迅速传遍全校。校方堵不住那么多人的嘴巴，只能对佘宁做出暂时停课的处分，并且规定在短时间内调查清楚这件事情。

之后，万恒向老高说明，他那天在墙后看到的事实。

老高情急之下直接开车到外市，相关领导在听到这些事情后也觉得惊讶，并且承诺回去会调查清楚。然而就在调查的过程中，姚梦恬急匆匆转校，以一个受害者的姿态凄惨而可怜地离开所有人的视线。明明她是这件事情的中心之一，可学校允许她离开，与此同时又有另外一个学校接受她的到来。

姚梦恬的突然出现和离开，都踩在最恰当的时机，在那些涉世未深的同学眼里，她称得上是一个完美的受害者。

那时候，大家都以为她受了很大的刺激，心理状态已经出现问题，离开学校会帮助她开始新的生活，可谁也没想到，姚梦恬后来会说出：“我以为我做了那些之后，这一切就都结束了，可是后来即便我转了学，也没能逃离他们。”

她原以为转校是她新的开始，却没想到自己还是没逃离沼泽，她离开这里，本是想逃离“他们”，也想逃离不敢再面对的佘宁，然而她从来没逃离“他们”，也没“逃离”佘宁。

玩笑一样，她最怕听到有关于佘宁的消息，后来却清楚地知道每一件重要的事情。

就像是一种惩罚游戏里，恶意又愚弄的诅咒。

想到这儿，佘宁没忍住皱了皱眉，一种很久没体会过的厌恶感从心底伸出翻涌上来，让舌尖都生出了苦涩。

……惩罚游戏。

他暂时压下这种厌恶，继续往下想。

姚梦恬转学后，学校的所谓调查也进入尾声，老高三番两次打听未果，又被教学任务分走了大部分精力，于是日子顺理成章地来到了公布结果的那天——最混乱的那天。

也就是那天，被停课已久的佘宁以为能等来一个公正的结果，所有人都让他放心，说没事的，清者自清，可最后却没想到，他被当着全校师生的面扣上了一个巨大的屎盆子。

连日里积压的所有怨气与不满在那一刻爆发，他的冲动为他戴上了新的罪名。

再之后，一切开始不可控制地滑向深渊——直到今天。

直到今天。

佘宁沉默着，在脑海中耐心地顺了一遍这整件事情的逻辑，所有之前他不清楚的地方都慢慢地、细致地被展开，孰是孰非也非常明确。他像是拆开一个完整的箱子并把箱子上的每一面都平铺开来一样，得到了最客观也最全面的信息。

那么还差最后一点——箱子的底部是什么样子的——串起这一切，最暗处的那条线是什么？

他们之前没想明白，可几分钟前，老高弯曲手指夹着一根只抽了一口的烟，跟他们两个说：“我们这些所谓大人，自以为是地以为可以把你们放进一个无菌环境里成长，但其实自己根本就没有把控这个环境的能力，甚至很多时候自己都无能为力。”

他说他也被骗了。

他说是因为常晨，或者说是常晨的父母。

说，他的家庭背景确实有能力处理很多事情。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那几个没解释清楚的点：学校怎么会同意姚梦恬突然转学；调查又为什么突然变卦且南辕北辙？

学校和常晨家里是什么关系？

这一切的一切，究竟……

问题像夏夜灯泡上呜呜飞转的虫子一样，攒了佘宁一脑门，然而还没来得及等他问出口，老高竟然率先开口了：“我也是半小时前才知道的，原来学校的一些领导一直和常晨家里有利益往来。”

佘宁和万恒几乎是异口同声：“什么！”

老高说：“每年毕业的时候，都会有一些家长为了答谢老师一年或者几年来对自己孩子的照顾，特地筹备谢师宴，老师们大多都会推辞掉，毕竟教育孩子是老师的本分也没什么好谢的，除非是一些实在没办法推脱的才会接受。”

“往年的谢师宴一般都是在成绩出来之后才会有，但是今天你们拍完毕业照，校领导却忽然过来叫住了我，说常晨的爸妈来学校了，大家一起吃顿饭。”

“他爸妈怎么会这个时候来学校？”万恒疑惑道，“我记得以前开家长会，我留在班里统计名单的时候，他爸妈从来都没来过。上学的时候家长会都不来，现在毕业了怎么突然来了？”

“我一开始以为是毕业了，意义不太一样。”老高说，“而且我也是第一次见到他父母，怎么说，很奇怪的两个人，他们对常晨的教育称得上既严格又放任，很极端的一种做派。”

好抽象的表达，万恒不理解了：“既严格……又放任，是什么意思？”

“比如说他爸妈会严格要求常晨他们所期待的事情，例如学习，或者是其他他爸妈认为很重要的事情，但除此之外，常晨做什么都可以，做什么他爸妈都可以原谅他，并且帮他解决他想做但做不到的事情。”

说到这儿，老高脸上闪过一丝奇怪的表情，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说：“他们家对他的严格到了一种很极端很剑走偏锋的程度，今天在饭局上，我甚至听到他父亲很骄傲地说，在他家里有一个房间叫做悔过室，如果常晨考试成绩不够好，或者是其他的方面没达标，就会被关进去反省。他家里对那间悔过室的存在引以为傲，讲述的语气就像是在炫耀一种伟大的发明，然而其实那间房子里一件家具都没有，没有窗户也没有灯，进去之后就是漫无目的黑暗，而他一旦进去，通常就要被关上一整个晚上。”

万恒的表情从惊讶到呆滞再到无法理解，眉头皱了又松再皱，眼睛睁了再眯又睁，短短几秒内像变脸一样，出现了好几种匪夷所思的神态，最后不可置信地垮了下来；而佘宁，依旧在老高的话里沉默不言，只是在老高说到“考试成绩不够好”的时候，抬了下眼睛。

“直到这里我还是以为，那顿饭就是一顿很平常不过的谢师宴，直到半小时前，我从办公室出来打算回家……”

当时，老高处理完学生们毕业的相关手续，正从办公楼下来，打算离开学校，然而刚巧走到校园的一棵大树旁，他看见了不远处朝这边走来的一位校领导和常晨的父亲。

中午一起吃的那顿饭虽没什么不和谐的地方，但老高对常晨父亲这个人总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再加之见到他们两个的样子明显是在谈事情，老高不太想走过去迎面撞个正着多少还得寒暄两句，因此就就站在树下等了会儿，打算等他们走过去自己再走。

两个人的脚步越来越近，天色暗了下来，校园又安静，因此他们完全没有注意到老高的存在，可老高却越来越清楚地听到了他们的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