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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第三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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朦胧的夜色下,月光也不甚清楚,当时的环境和现在昏暗的灯光、偏僻的角落好似如出一辙。

半小时后的万恒问:“所以,您当时听到了什么?”

老高沉默了一小会儿,此时的他站在一棵树下,就像半小时前站在那棵树后。

校领导和常晨的父亲脚步逐渐近了。

老高靠在一棵树上等他们走,原本想抽根烟但想着太明显,因此只能强迫自己回忆一下今天的工作还有没有什么疏漏。渐渐的,他的思绪被脑海中翻江倒海而过的学生们的毕业手续还有档案等一系列后续事宜所淹没,因此即便声音临近也根本没注意那两人的谈话,直到一些熟悉的名字毫无征兆地突然闯进了他的耳朵。

“……您说的是当时那个姓姚的小姑娘,好像是叫什么,姚梦恬?”常晨的父亲问。

“嗯是的,就是她。”姓宋的校领导去年刚升任了学校副校长,现在谁见了他都尊称一声“宋校”。

宋校说:“当时那个小姑娘跟我们学校另外一个叫佘宁的学生,事情闹得还挺大,教育局那边甚至都有知情的,现在他们这届学生也快要毕业了,按道理说事情过了这么久不用再担心了,可我总怕越到最后也容易有节外生枝的意外发生,毕竟这个事儿……”夜色挡住了他轻轻瞥过的目光,可掩盖不住他略显刻意的话,“小晨也有参与不是?”

此话一出,气氛毫不意外地安静了一会儿。夜色中的两人都直直地目视前方,可玲珑拐弯的心思却像镜子一样散布身体的各个角落,全方位反射着对方的反应。

“我知道宋校在担心什么,既然当时这件事情已经处理好了,后面就不可能再有节外生枝的事情发生,而且教育局那边,知情人当时都没说什么现在又为什么要说呢?至于姚梦恬那个小姑娘,宋校长现在是不是有点太谨小慎微的,她现在甚至都不是贵校的学生了,当初我们为什么让她转学,您都忘了吗?”

不知怎么,宋校被那句“谨小慎微”给刺中了,只略显尴尬地说:“当然当然,我其实是不担心的,主要也是小晨也在这件事情里,我这不是怕……”

“宋校长。”常晨父亲的语气忽然低了下来,但又很重,“请您记住,小晨并没有参与过这件事,是校外的几个小男孩打着小晨的名义,欺负了人家姑娘,狐假虎威罢了。我们后来帮忙处理这件事情,不过是念及他们以前是小晨的朋友,但这不代表就跟小晨有关系。”

“是、是这个道理。”

“小晨是个好孩子,一直都是品学兼优,除此之外,我不希望他的身上又任何其他不好的印记。”

“确实,小晨的学习大家都有目共睹。”

“那宋校长应该就明白了吧,小晨是个品学兼优的好孩子,您也是个负责任的好校长。之前您就把这件事情处理得非常完美,虽然是新上任,但是能力所有人都有目共睹。”说到这儿,常晨父亲的语气放低了一些,但依旧不容置喙,“我的意思是,事情调查完了,盖棺定论了,就不可能再翻盘了。”

话音落地,就像一根羽毛吹落在风中,在耳边轻飘飘得仿佛带着回声。宋校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忙不好意思地笑道:“哎呀!是是,确实是我太多虑了,中午喝的酒估计还没醒呢!”

对方哈哈大笑,也顺着话说:“行!以后有机会再聚,到时候叫上您另外那几位朋友一起。”

“好好好!”

“对了,最近的那笔投资,你们的分红应该都下来了,过两天叫上他们一起到我那儿……”

后面的话老高就没再听到了,脚步渐远了,它们也就被吹散在了风里。

一切无痕也无迹,就像老高站在树后的身影,不被人发现,就好像从来都没发生过。

他不再急着走,而是在这树下站了很久,久到好像再也感受不到那咫尺之外的月光了。

回忆过后,是一阵漫长的缄默。

佘宁和万恒好像被什么堵住了喉咙,纵然心里积攒了千言万语要说的话,可涌到了嘴边,却一个字都挤不出来。尤其是佘宁,作为当事人之一,作为这所有事情中最直接的受害者,他想过这一切学校一定逃不了责任,但他没想到真相面前是如此惨烈又冷漠的现实。

他没想到在那群“衣冠楚楚”的人面前,一个学生的成长以及人生,好像根本就毫不重要也毫无意义。所谓的教育不仅仅是一纸空话,更像一场笑话,这背后被隐藏起来的贪婪、邪恶、歹念仿佛幢幢鬼影,在黑暗里肆无忌惮地生长,最后如寄生虫般,抽干一个少年对未来的所有期待。

正如老高所说的,他们的童年和少年时代被那些所谓成年人安置在这样的“乌托邦”里,被尽全力灌溉美好,用爱滋养,可是现在,连本该敬爱的师长都能在利益面前长出一双搅弄风云的鬼手,那他们这些即将也要变成“成年人”的少年到底还要相信什么?到底还要对未来有什么样的期待?

见两个人的反应,老高苦涩地笑了笑,好像是自嘲又好像是无奈。他又想起了自己点燃烟时说的那几句话,忍不住重复道:“本来不该告诉你们这些的,但我可能是真的被这点烟气熏晕了脑子吧。”

他抬起拇指点了点烟身上又积攒起来的烟灰,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说:“佘宁,你今天上午就站在教室门后,那么应该听到我跟郭琳说的话了吧?”

佘宁点了点头。

“我其实有点后悔,你们在学校的时候我就只顾着教你们课本上的知识了,可是人生中有很多事情和问题是课本上根本不会讲的。”

佘宁和万恒都看着老高。

他遍布皱纹的眼角像是老树上一圈又一圈的年轮,一开口,整个森林都仿佛回荡着那种苍穹与大地间辽阔的苍茫。

他沉稳而又厚重地说:“你们都毕业了,会开始各自崭新的人生,离开了学校这个乌托邦,你们也许会发现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东西和课本上学习得并不一样。你们会慢慢意识到,原来人不仅仅拥有绝对的真善美与假恶丑,也许更会有伪真与伪善,假恶和假丑。事情永远会有你没有看到的那一面,人也不是你们惯有认知中单一的样子,因此事情是会变化的,人也是多面的,黑和白之间永远有幅员辽阔的灰色地带,善恶的缝隙间被种下漫山遍野亚当与夏娃吞食的苹果。当你们发现这些,也许你们会失落、会痛苦,会辨不清方向、看不清世界,甚至是认不清楚自己,可孩子们,这就是成长。”

最后一点火光终于燃烧完了,可老高没注意到,他接着说:“课本上的知识为你们提供一种想象中的美好愿景,学校里相对单纯的生活成为你们日后迷茫时可以回味的温柔乡,然后你们势必要飞往真实世界中去,然而真实世界并不美好。但即便如此,老师还是想告诉你们,未来的你们可以怀疑这个世界,但是不要怀疑自己,更不要怀疑读过的书和学过的知识,因为你自己就是力量,而那些书和知识会成为你们抵抗荒谬和虚无最强有力的工具,当你们懂得这些时,这也是成长。”

“然后,在这些基础上,如果你们愿意接受这个世界甚至是拥抱这个世界,也许你们会在真实的世界里寻找到志同道合的同伴,你们会怀揣着共同的理想,在失落痛苦后,渴望对眼前的现实做出改变。你们会怀揣着自己的勇气,跨越荆棘与苦难后而变得生动,你们会越来越坚定地相信溪流终将汇成大海,汪洋也能承载一叶扁舟。当你们真的走到了这一天,也许你们就真的长大了,长得比老师我还要高还要大。”

万恒:“高老师……”

老高微笑着看着两人,又说:“你们知道课本上那些美好都是怎么来的吗?”

两个人没回答,可都知道老高要说什么。

他说:“就是这么来的。”

就是这么来的。

就算这个世界被布满漏洞和残缺,可永远有人在努力地修砖砌瓦。

说完这句话,老高终于如释重负地笑了,一个年近花甲的人却仿佛变成了志得意满的小朋友。作为一个老师,他本不该告诉学生这些世界的黑暗面的,可是他又很骄傲告诉了自己的学生这些。

因为他知道,他的这两个学生足够优秀。他不再计较过去,只对他们的未来充满期待。

夜又深了一些,说的也够多了。

老高丢掉了那根只吸了一口的烟,跟佘宁万恒摆摆手要回家了。万恒跟在老高身后,说:“高老师,您其实从来都没有对佘宁失望过对吧?”

老高看了看万恒,又看了看佘宁,又看了看万恒,一番拨浪鼓一样的动作以后,最后视线还是落在了佘宁身上。

老高轻叹了口气:“刚刚往校外走的路上我一直在反省我自己,这么长时间来对你的态度和对这整件事情的态度,我必须承认老师也有错,我也有太多需要改正的地方,也许我得回家好好想想了。”

他伸手拍在佘宁肩膀上,重重地拍了两下,然后说:“我以前对你很生气,特别生气,所有人都以为我也相信了你确实做了那些事,但其实不是的,我气的是你冲动之下就这么轻易地毁了自己。”

佘宁觉得自己眼角有点发酸,除了对万恒,他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过这样眼角发酸的时刻了。他不太想向老高承认自己的脆弱与失控,于是微微撇过了头。

学生的这点鬼把戏,老师们都一清二楚,平时站讲台上什么都能看到。

老高笑了笑,懒得戳穿他,只嘱咐道:“以后别再做那么冲动的事情了,不要再毁了自己了。”

学校后面的这条路佘宁走过很多遍,他在这条路上有过平静的时刻,也和别人爆发过冲突,他曾经在这条路上怀揣希望,也历经过绝望,但他是第一次这么心情复杂地目送老高的远去。

老高也老了,即便在他们面前再强撑,可一走起路来,脊背还是会不自觉地微弯起来,像春风里摇摇欲坠的柳树枝,虽然弯曲但不会被折断。

那一刻,在老高略显匍匐的背影里,不知怎么,佘宁忽然想起了自己同样也上了年纪却还匍匐着生活的父母。

“老高!”佘宁没忍住,朝那个远去的背影喊道,“以后少抽点烟,注意自己的身体。”

闻言,老高笑着回过头:“你小子,没大没小。”他喊道,“你们两个,早点回家!以后有空来老师家吃饭!”

于是,他们两个没摇头也没点头,只是一直目送着老高的背影消失在连天的夜色里。

万恒说:“我想起了梦里的一些内容,所以才故意问老高这些问题的。”

佘宁点了点头:“我知道。”他问:“这些事情你在我死后都知道了吗?”

“一部分知道一部分不知道,梦里的老高知道了你的死,他很痛苦又自责,所以没办法完整又有逻辑地跟我讲这么多。”

万恒没直说,让老高亲口说出这些,除了为佘宁寻求一个真相,也是为了老高自己。即便眼前发生的一切也许不会永存,但起码老高曾经拥有过这样一个出口。

佘宁沉默着拉过万恒,静静地抱在怀里。

万恒回抱着他,他能感受到佘宁的难过,那些经历过一切又得知真相后的强烈的难过,无人能感同身受。

他无能为力,只能陪伴,然后说:“在你死后,我见到老高的那一面,最后他还跟我说了句话,我觉得你应该知道。”

佘宁嗓音沙哑地问:“什么?”

“他说:他最遗憾的是你,最恨铁不成钢的是你,最难过的是你,最骄傲的,也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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