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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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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个字的话音落地,赵守光的眼睛陡然一颤,瞳仁就在那个细窄的眼眶里变成一只被困住的惊弓之鸟。他太震惊了,甚至可以说是惊惧,好像顿时失去了对自己身体的掌控,就任由那惊弓之鸟在眼眶里颤抖着左右乱窜,以至于终于疲了累了,才看清这“笼子”之外,几乎和他的反应与此同时的,还有佘母——还有佘母再也抑制不住了似的,在听到那个字时,无助地把脸埋进了双手里。

赵守光茫然地又转回去看向佘父,眼神对上的那一刻,他知道这不可能是句玩笑话,于是赵守光微张着嘴,唇边的肌肉张弛了好几遍,也没说出来一个字。

就是这样。

无论在任何时候、任何地点、任何情况下,“死”这个字这件事都带着一种强烈的、具有绝对压倒性的,无法抗拒的力量。它强势到,能让猝不及防听到这个字眼的人在一刹那失去一切思考,只能任由字眼攀爬,从心底到神情,让这股力量在脸上缓缓浮现出惊讶、不可置信、强行接受、呆滞、沉默,最终也许还会为自己引起这个话题而感到自责和羞愧。

死亡就是具有如此巨大的重量和能量,让赵守光这个因为晓杰的病情本就惧怕这个字眼的人,在此刻更是像被捅穿了脊梁一样。

赵守光支支吾吾的:“我、我……”

然而他话还没说完,佘父沉默着,推开佘宁的房门。走进去,再出来的时候手里就多了一副相框。

赵守光望过去,只见佘父伸手把相框翻转过来,将相框抵在胸前,上面赫然是一个年轻男孩的黑白照片。

无形中好像有一个小锤子在空气中一锤定音,一切在赵守光心里怀揣善意的侥幸都不再存在。他不由得屏住呼吸,目光死死凝视着黑白照片上那张脸。

“这、这是……”他缓缓站了起来,用一双颤抖的手指向佘父胸前的方向,“这是……佘宁。”

佘父的嗓子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只无声地轻轻低了些下巴。

目光重新聚焦在那张年轻的脸上时,赵守光神情恍惚,不自觉又想起来很多年前,佘宁去工地的那次。

当时他见到佘宁的时候,身边一众工友们正围了一小撮一小撮地在议论:

——“这谁家的小子?长得可真俊啊。”

赵守光还记得那个夏天的太阳,那时阳光正盛,佘宁虽特地站在一片阴凉地里,可日头轮转倾斜,他还是有一部分身体暴露在阳光下。

自然的日光是对一个人精气神最好的加持。

赵守光还清楚地记得佘宁当时的模样,然后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不是没想象过长大后的佘宁的样子,却没想到最后见面,是透过一张黑白的照片。

这孩子长得比小时候还好看了,眉眼轮廓略显锋利但不逼人,一双乌黑而明亮的眼睛,平视时炯然有神、微弯时像明月含笑,望向谁的时候真诚而炽烈,就好像要看进对方心里。

他想。

可……可为什么这样一个孩子会从一个翩翩而立的少年变成了一张不再生动的照片啊。

“怎么会……”

赵守光有些蹒跚地走到佘父跟前,反复措辞了半天,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的身后方是垂首不言的佘母,身前是默然的佘父,他站在中间觉得这场景何其相似,然后这才意识到,原来之前那些亲朋好友来病房看望晓杰,想要安慰他们夫妻两个的时候也是同样的不知所措。

不知他人苦,是没办法真正向他人言的。

终于,好半天,赵守光组织出一句完整的话:“斌哥,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三天前。”佘父沉默半响后开口,抱着相片重新在沙发上坐下,示意赵守光也一起坐下,“他高考之后的第三天。”

说到高考,赵守光这才终于反应过来为什么那会儿佘母会突然打翻果盘。他顿时愧疚得无地自容,看向佘母:“嫂子,对不起啊……”

佘母维持着原先的姿势摇了摇头。

目光重新回到佘父身上,他看着佘父抚摸相框的动作:“这……为什么啊,这孩子还这么年轻,意外吗?”

“还是……”赵守光恍然自己今天是在医院见到佘父佘母的,下意识说,“还是生了什么病了?”

佘父张了张嘴,可又闭上了,像是不清楚要说什么似的。赵守光正觉得奇怪,然后听到:“是,突发的。”佘母开口,轻轻说道:“治不好,抢救不来,没办法了。”

赵守光转过去,和佘父一同望向佘母的方向。

佘母抬起头,轻轻看了眼赵守光,眼眶旁的肌肉微动,一个很浅很浅的微笑就在蹙起来的皱纹里绽开起来。

“……所以他就走了。”

佘母的笑是一种信号,说完,她又扭头看着丈夫。

两人眼神对视的时候就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对于佘父而言,刚刚佘母的状态实在太差太吓人了,所以佘父开口讲佘宁的事情,是抱着一种说破无毒的心态。相依为命度过这几天的二人,相互依靠支撑着捱过所有情绪,从来没跟任何人提及这件事,所以满腔的情绪堵在那儿挂在那儿了,一提及就像牙膏管被用力挤压,每次的情绪不多,不足以让人彻底崩溃,但却一点一点疯狂地折磨。

因此当他们偶遇一个毫不知情也与此事毫无关系的旧友,而且深知对方也同样是一个为了孩子牵肠挂肚的人,是最能和他们感同身受的人,于是就下意识把对方当做一个情绪的流动口了。

佘父没忍住开口讲了这些,然而他说了开头却不知道怎么进行下去,真正事情发生的起因经过牵连太多,他们一句两句说不清楚,也还好佘母及时把话题拉了回来。

佘母看似表面情绪激动,可她其实心里比谁都冷静,她知道,人不能这么自私,就算成年人的世界里没有童话,可也不能把噩梦都一一找人分担。

佘母抹了把脸,重新振作起来精气神:“没事守光,我和你斌哥都已经慢慢在过来了,你别替我们担心了。来,先吃水果。”

然后把果盘推到赵守光面前。

“哎,好、好。”赵守光答应着,胡乱从果盘里随便拿起来一个苹果。可苹果放在手里,又想起之前佘母说过的话,顿时又不知道怎么办。

好在佘父起身把相框放回了房间,及时换了个话题。

“晓杰的病之后你打算怎么办?”从房间走出来的时候,佘父问道,“钱够吗?”

晓杰是最快能转移赵守光注意力的人。他摇了摇头,答案都写在脸上,脸上都是无奈。

佘母问:“那之后准备怎么办?还是借钱吗?”

“不知道。”说起自己家里那一摊子事情,赵守光的痛苦并不比佘父佘母轻多少,如果说佘家的事情是要人命的尖刃,那他们家的事情就是把催命的钝刀,一点点在磨。赵守光搓了把脸,抬头说:“钱不够,只能到处借,但这段时间因为晓杰的病,我们四处借的钱已经不少了,先不说之后要怎么还的事情,我觉得现在可能亲戚朋友们都被我们给借怕了。”

佘父佘母对看了一眼,没说话。

赵守光这才突然意识到对面坐的二人也是他的债主,慌忙说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啊,我没有别的意思,我、我……斌哥嫂子,你们也知道我这个人就是不怎么会说话,嘴比脑子快,我没有埋怨的意思。我就是,就是……”

“放心吧,我们都知道。”佘父劝道。

赵守光这才叹了口气,松下肩膀,缓慢开口:“其实我知道,说是借怕了也不是就真的不愿意借,谁都不容易,哪家没有点自己的糟心事,都得过日子,能借出去的都是带着善心挤出来的钱,谁不得给自己还有家里人留下点充足的应急救命的钱,我理解的。只是……”

“只是你这笔是确实是急着救命的钱。”佘父说。

“是啊。”赵守光耷拉下脑袋,喃喃道,“救命的钱……”

佘父佘母对望了一眼,佘父伸手按在了佘母手上,他们什么都没说,可好像无言间在商量什么重要的决定。

不一会儿,佘父的手又缓缓从佘母手上移开。

“守光,我跟你嫂子商量商量,不然看看我们这边……”

赵守光愣了下,抬起头,还没等佘父说完,突然打断了他:“斌哥。”

佘父停了下来。

赵守光接着说:“斌哥,嫂子,我知道你们想说什么,我现在不可能要你们的钱的,你们也不容易,尤其是现在还……你们得留着钱给自己养老啊。”

佘父佘母还想说点什么,然后听见赵守光又说:“我这儿想想办法,其实还有一笔钱,如果现在真的能拿到也算是老天有眼。”

“还有一笔钱?“佘父问,“什么钱?”

赵守光想了想,说:“你们知道新市中心那边新建的一个办公园区吗?叫什么……艾……反正是个英文名儿,我也不会念也记不住。”

对面两个人摇了摇头。

“没关系名字不重要。”赵守光说,“反正当时那个园区建设施工的时候,我跟之前我们有一批老伙计都参与了那个项目工程,就是在你们离开工地之后。那已经是前几年的事儿了,然后这个项目最后交付是差不多一年以前,但是除了最开始三个月给我们的工资外,后来的钱一直都没发下来。”

“没发下来?意思是你们后来的工资一分就没拿到吗?那你们没去告他们吗?”

“之前去讨过说法,两次,但一直也没什么用,施工单位说开发商一直没给钱,开发商说自己没钱。我们也试过去上诉打官司,可平心而论,我们哪儿斗得过他们那些天天最会钻空子的人,就算有精力去斗,也没钱没时间能耗,大家都得继续工作糊口,所以第三次去谈判的时候,开发商那边承诺可以给我们打欠条,一年之后等办公园区招商成功或者等公司之前的项目资金到账,再给我们返还这笔钱,并且多加2%的补偿。”

打欠条这种事在发不下来工资的情况下,确实也有可能发生,佘父点了点头,问:“然后呢?”

“也没什么然后,大家都是为生计讨口饭吃,现在眼看这笔钱不可能马上拿到,想来想去只能先退一步。”

“先退一步。”佘父重复道,“所以你们就同意了?”

“没办法不同意。”赵守光说,“有些人是不想再闹下去了,嫌麻烦,知道如果硬熬没人能熬得过那些人,现在既然有欠条,就保证了这笔钱在规定期限内一定能拿得到;还有些人是想要那2%的补偿,虽说钱也不多,但是对于这些挣血汗钱的人来说也算是笔难得的天降横财。之前一起讨个说法是因为有共同的目标,可后来面前摆着一个解决方案的时候,大家就各有各的想法了。人心散了,同不同意的就不是一个两个人说了算的了。”

佘父佘母沉默了,他们很明白这种感受。

两个人年轻的时候也经历过类似的事情,知道这种事情最需要的就是心齐,人心都不齐的话,他们这些底层劳动者本就无权无势,所有的计较就会变成一盘散沙。

真实的困苦无奈面前,佘父还是轻轻叹了口气,问道:“那你说还有一笔钱就是这笔钱?现在到了还钱的期限了吗?”

赵守光点了点头:“上个月底就到了,但钱还没下来,开发商那边的代表说因为这一年来招商不顺,要再宽限给他们三个月的时间。”

“招商不顺?就这?就这就把你们打发了?”

“是啊。”

佘父一时气不过:“他们一句招商不顺就算了吗?你们不是已经给了他们一年的时间了,现在还要三个月?他们知不知道这笔钱可能是有些家庭救命的钱?”

佘父情绪一上来,赵守光的心情顿时也被激了起来:“对啊!我也是这么想的,如果能拿到这笔钱,虽然不够完全给晓杰做手术,但能解决一点是一点,我们夫妻俩之后就算去借钱压力也小一点。”

“那现在对方是怎么个说法?”

“上个星期和几个朋友一起去找过他们俩,闭门不见,找理由给我们打发走了,后来我们在那儿等到他们下班也没见到人。”

佘父脾气急,本还弯着的身子一下就坐直了。佘母伸手拉了下他的胳膊,让他别冲动,自己问道:“开发商是哪儿的啊,这么死皮赖脸?”

“友德集团。”赵守光说,然后情急之下反而灵光一闪,突然想到,“哎对,就他们那个大股东,那个老板,他儿子好像还是跟你们佘宁一个学校的。”

闻言,佘母皱了下眉:“一个学校?”

佘父也跟着眼睛一转:“育英的?”

“嗯,去年到他们公司讨说法的时候有人打听到的,刚好那天还见过那小孩一面,人高高瘦瘦的,一身的名牌,然后就是今……”赵守光话说了一半却不说了,转而感慨,“嗐,富家子弟嘛,谁不是穿金戴银的。”

佘父佘母心里有事,因此对育英格外敏感,一听到是佘宁的同学,连赵守光话里生硬的转折都没听出来,问道:“高几的啊?”

赵守光摇了摇头,好像不太想再继续这个话题,答道:“这我也不太清楚。”

然而佘父佘母却颇有一种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气势,又问道:“叫什么?”

赵守光面色露出几分为难:“这我也不知道,我平时不太爱凑这种热闹,也不太关注这些事情,就连那个小孩是育英的,也就是从别人的聊天里顺耳拐来了一星半点,想起你们家孩子也是育英的,这才记住的。”

佘母顿时像泄了气,刚刚聚起来的几分精气神默默一落。

赵守光觉得奇怪,他不知道为什么佘父佘母竟然会这么关心一个陌生的小孩叫什么、读几年级,不过想了想,他大概也能理解,刚刚经历的丧子之痛太深,做父母的,现在听到任何和儿子有关联的事情可能都会比较敏感。

一想到是这种可能,赵守光又有些不忍心,他自己心里也藏着事儿,其实并不愿意在这个话题上多说,可想了想,还是道:“不过我知道他爸叫什么,姓常,叫……”

“姓常!”佘母几乎是喊出来的这一声,“他爸姓常?常什么!”

赵守光话还没说完被吓了一跳,不知道佘母怎么反应这么大,包括佘父神色也突然紧张了起来,急切地望着他。两双眼睛的汇聚让赵守光顿时感觉到了压力,连忙说:“叫常仁功,友德集团的法人,网上查一查应该都能……”

佘父佘母其实并不知道常晨他爸叫什么,但赵守光这么一说,佘父已经开始四处找手机上网搜了。佘母慌张地往前倾身,胳膊撑在茶几上问:“那他儿子是不是叫常晨?”

赵守光懵了:“我不知道他儿子叫什么。”

佘母却在这时间想到了什么,弯下腰去随即茶几下面抽出了一张东西来,站起来跑到赵守光面前:“那你看,他儿子是不是这个人?”

赵守光低下头,见佘母手里拿的是张毕业照,而她的手指坚定地戳在那张毕业照上的一张脸上。

一张熟悉的、赵守光此刻最不愿意面对的脸猛地闯入他的眼睛,他能清楚地听到自己脑袋嗡的一声。

然而佘母的着急却丝毫不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她的心急如焚几乎快要塞满着整间屋子了,赵守光在这种压力下不由自主地开了口。

“……是。”

“是他们!”

赵守光和佘父几乎是同一时间说出口。

佘母转过身去。

佘父举着手机朝她说:“是常家!是他们!”

佘母又慌张地跑了回去,坐在佘父身旁,和他一起盯着那个小小的手机屏幕上的信息。

赵守光呆滞地看着二人,手里还捏着佘母拿过来的那张毕业照。他的胳膊有些颤抖,目光一动不动地盯着那张脸。

一时间,他想要逃避的、恐惧的,全部争先恐后地涌入他的脑海中。照片上这张温和的笑脸顿时变成了一张苍白的却面带讥讽的真实的脸,映在一堵坚实的墙上,猛地向他横冲直撞过来。

赵守光觉得自己有点恍惚。

不仅仅是脑海中恍惚,眼前也恍惚。他还没反应过来,不知道这顷刻之间发生了什么,话题怎么就从追债的事情变成了常家,屋内的气氛又怎么会因为提到了常家而变得陡然焦灼起来。

“他家怎么了吗?”赵守光望向对面,喃喃道,“……还是他儿子怎么了吗?”

“他儿子害死了我的儿子!”佘母突然从手机屏幕上抬头,崩溃地大喊道,“他儿子杀了我儿子!”

赵守光手指一松,照片轻飘飘地掉在了地上:“什么?你是说……你们不是说……”

“不是的,不是治不好的病,不是意外,是谋杀!”佘父也终于忍不住了,提到常家,夫妻二人的情绪都有点失常,“是常晨杀了佘宁,那小子一定是正当防卫,他们还想诬陷是他又杀了常晨!”

“佘宁杀了常晨?”赵守光嘴比脑子快,他隐瞒和恐惧了一整个晚上,本不可能讲出这些话的,可在当下纷至沓来的信息和令人震惊的高压情景下,最后竟然下意识地脱口而出,“怎么可能?我今天晚上才刚刚见过他!”

一瞬间,房间内,所有的一切顿时都——安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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