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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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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刚落,佘母刚好端着水果从厨房走出来,听到赵守光的话,几乎是呼吸一滞,僵在了原地。随即,僵直无感的身体根本撑不住手掌上的重量,她的手腕不自觉地一松,那些被洗干净切好的水果顿时随着盘子一起,混乱地散了一地。

噼里啪啦的声音在安静的屋子里生成耳畔的巨响,赵守光和佘父顿时被这动静吓了一跳。赵守光作为一个突然闯进来的局外人不清楚缘由,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可佘父却几乎是瞬间就冲了过去。

“没事吧慧虹?”

他担心又惊吓的声音几乎是碎出口腔的。

两个相依为命的中年人,此刻几乎承担不起哪怕一丁点细小的波澜,每一点都是捶在他们身上的钝器。

佘母下意识摇了摇头。

她看着满地散落的水果,感觉到自己的一只胳膊被佘父搀扶着,身子微弓,但表情却没什么变化。然后几秒钟后,她抬头看了眼佘父,喃喃道:“苹果脏了。”

佘父还没反应过来。

“……但是儿子最爱吃苹果了。”

佘母声音低低的,其实已经没有那么多绝望与悲痛了,但却显出几分委屈,可委屈是人生常态,因此对比之下,她说这话时就好像只是在讲一件生活中很平常的小习惯,平常到很容易就可能消失不见。

闻言,佘父的眼睛一下子就耷拉了下来,连带着两颊上的肥肉也掉了下来。

他擤了下鼻子,略有些颤抖地说:“我去洗洗,我去洗。”

说完,低着头,弯下腰去捡那些掉在一边的水果。

赵守光在一旁呆愣地看完了这全程,感觉好像比之前更加不知所措,可他懂基本的礼貌,即便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还是迅速凑过去和佘父一起捡散落了一地的东西。

两个人的动作很快,几个动作间,东西已经重新被放进了盘子里。赵守光从一旁的茶几上抽出几张纸,把地上残留的汁液擦干净,一抬头见佘父端起盘子要往厨房去,他立马又站起来用身子拦了一下:“斌哥,还是我来吧,你先去照顾嫂子。”

佘父有些犹豫,按理说这些活怎么能让客人来干,可他余光瞥见一旁弯着腰蜷坐在沙发上的妻子,又实在不太放心。

“没事的,就冲下水,费不了什么功夫。”赵守光又说。

他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清楚,但他能分辨出来一个人的精神状态如何,是好是坏,于是放低了声音,凑近佘父的肩膀处担心地说:“嫂子看起来不太好,还是我去吧,你留下来安慰安慰她。”

说完,接过了佘父手里的盘子。

看着赵守光的背影,佘父又转身看着自己低头沉默的妻子,跟妻子一样也陷入了无尽的无言里。

他其实和赵守光一样不知所措,因为……能怎么安慰呢。

水果本就是被洗好切好的,地板也干净,并不是掉在了什么很脏的地方,因此确实也如赵守光说的那样,简单冲了下水就能完成了。

他离开佘父的视线,进到厨房里,一边在水龙头下小心翼翼地冲洗这些水果,再小心翼翼地摆盘回去,一边忍不住暗忖佘母刚刚到底是怎么了?

那只是个不小心的意外?还是是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自己说了什么?

一想到有这种可能,本就一肚子心事,还不好意思寄人篱下的赵守光就更加心如擂鼓起来。

是因为自己吗?

因为自己刚刚问……佘宁高考考得怎么样?

赵守光有些恍惚。

他觉得不太可能,可又实在找不到其他的可能。

水池上方的水龙头低速缓缓地流淌,赵守光伸手在水池和水龙头之间,一边维持着手中洗涮的动作,一边在想,其实他对佘宁的情况不是很了解,但他能确定那是个很优秀的孩子。而且如果没记错的话,他上次见佘宁应该还是那孩子刚读初中的时候。

仔细想想,那其实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那时候晓杰还小。

赵守光记得,再往前倒几年,医生第一次把一个皮肤又皴又黑,身上还带着血的小孩抱来给他看的时候,没什么文化的他就在想,我的小孩咋这么丑?是不是因为我长得丑,所以我的小孩子生下来才这么皱巴又显老?

一想到是因为自己的基因太差,连累了小孩,赵守光一度还因此非常自责。一直到后来,在家人的嬉笑下他才明白原来小孩子刚生下来的时候都是这副模样,于是他这才开怀地笑了,心想,原来也能不完全随我啊,那既然这样——他忍不住猜想——那我的孩子未来会长成什么模样呢?又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天下的父母大多都是这么直率而天真,很多年前,初为人父的赵守光也是抱着这点面朝未来的祈愿,期盼着自己孩子的一点点长大——婴儿的时候期待周岁,周岁之后又期待两岁。

然后在晓杰四岁那年,他见到了佘宁。

赵守光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佘宁的时候就特别喜欢他,不仅是赵守光喜欢,那天他们那一众工友几乎都喜欢他。

那时候佘宁正在放暑假,佘父佘母因为当时的工程进度赶得急,昼夜加班加点的,时间久了嫌来回回家奔波就索性准备在工地的简易房子里住上几天。当时他们人走不开,所以临时让佘宁帮忙从家里带来几件换洗衣服。于是佘宁就在家里找来了干净袋子装着衣服出了门,再加之他原本是打算去图书馆的,所以又背上了书包,然后就这么一副极其学生气的装扮来到了工地。

十二三岁的小男孩儿人还没长开,但五官比例已经渐渐明朗,即便是脸颊还略显稚嫩,但身上成熟的少年气息还是扑面而来。

佘宁无论是生理还是心理大概都发育得比同龄人早一点,所以他当时的身高已经开始往上猛蹿。其实与后来仿若天之骄子的他相比,那天的佘宁不够张扬也不够肆意,只是一身简单的黑T配牛仔裤,肩上松松垮垮地背着一个深色书包,手上拿着给爸妈带的换洗衣服和洗漱用品,塑料袋甚至还皱皱巴巴的。

可就是这样的他,从公车上下来那一刻,完全放松完全随性,即便没有任何修饰与装扮,长胳膊长腿的,人又透着一种与年龄不相称的成熟,就安安静静地站在阳光下,便俨然一副朝阳的少年模样。

“这谁家的小子?长得可真俊啊。”

不出所料,佘宁一到工地就立即引起了一众围观,大家干活干累了,东西往边上一扔,就开始热情地讨论这到底是谁家的孩子。赵守光当时去门口买烟,看到不远处站着个被围观的小孩正在低头拿手机,像是给谁打电话,他突然想起来佘父佘母说过今天让儿子来送东西,想了想走过去,问道:“你叫佘宁吧?”

佘宁放下手机,疑惑地点点头。

“来找你爸妈吗?”赵守光看着他手里拎着的袋子,“给他们送衣服吧。”

“嗯。”佘宁问,“您是……”

“哎我姓赵,是你爸妈的朋友。”赵守光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然后完全忘了自己还要买烟的事情,又笑了笑说,“不用打电话了,他们现在在忙也不一定能听见,要不我带你进去找他们?”

佘宁抓着手机,低头看了眼没人接的手机屏幕,抬头就是赵守光一张和善甚至还有点呆呆的脸。他犹豫了两秒,又扫了周围一眼,确认这个人应该不是坏人,周围人多自己也安全,这才点了点头:“谢谢赵叔叔。”

——谢谢赵叔叔。

多久远的一声称呼,那时候的赵守光也没想到,时间能过得这么快,他再次想到这些事情的时候,竟然一晃就晃过去了这么些年。

最后一块洗好的水果被赵守光放进盘子里。他抬手关上了水龙头,耳边失去水声的那一瞬间,水果的清甜却好像莫名被放大了无数倍,他隐约觉得自己闻到了甘甜的气息,就像许多年前跟佘宁聊天时候那种浮上心头的意外又轻快的感觉。

带佘宁往工地里走去找佘父佘母的那一路上,赵守光和佘宁随意聊了几句,从生活聊到了学习,其实赵守光原本以为这个年纪的小孩,多少还顽皮又幼稚,毕竟放在他们那个年代的农村里,不是下河抓鱼就是上树掏鸟蛋。但和佘宁的聊天过程里,赵守光惊讶地发现,眼前的这个小男孩不仅长得好看,人也聪明,思维逻辑清楚,表达能力也不错,最重要的是他好像懂事过头了,以至于能够敏锐体察到别人的情绪。

赵守光一直觉得自己笨嘴笨舌的,跟人聊天的时候常常会不知道下一句要接什么话,以前偶尔会因此闹出一些笑话,弄得双方都尴尬,可那天在跟佘宁聊天的过程里,一遇到这种情况,佘宁就能察觉到,然后不着痕迹地地用一两句话把话题轻描淡写地引过去,不让眼前的叔叔难办,也不多说什么让对方难堪。

赵守光人虽然呆但是并不笨,这种与其他很多人相处时不太一样的感受,他还是能察觉到的。

尤其是后来,当他看到佘宁俨然一副小大人模样把东西递给爸妈,又千叮咛万嘱咐他们再累也要注意身体,一定要按时吃饭、不用担心自己等等的时候,赵守光就又回忆起了晓杰出生时候,他心里一直藏着的那个对未来的祈愿。

那时候站在不远处,他忍不住在想,是不是晓杰长这么大的时候,也能长得这么好看这么懂事这么出类拔萃啊。

他想,如果晓杰长这么大的时候,也能这么好看这么懂事这么出类拔萃,该有多好啊。

然而一想到这儿……

赵守光游离在外的思绪顿时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拖拽回了现实。

回忆与想象总是缤纷多彩的,不像现实永远透着一股单一的鲜血淋漓。因此当一切都散尽了的时候,就只剩下了现实、现在,狭小的厨房内,空落落的周围,和自己空落落的内心。

离开回忆的几秒钟内,赵守光又想起了晓杰的病情,想起了医生说终于找到了匹配的骨髓捐赠者但自己已然拮据的家庭情况,想起了孩子苍白的脸、妻子痛苦的神情,以及……

赵守光顿时觉得自己差点喘不上气来,他的心上压着一块巨石,压在胸膛上又堵住喉咙。他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张大了嘴却又呜咽着发不出声响。

这件事太巨大也太可怕了,像是能夺人命的活阎王,他不敢告诉任何人,但自己又不知道该怎么办。

粗喘的呼吸里,他想起自己当下的处境,又想起刚刚不知发生了什么的佘父佘母。

此时此刻,他站在两个旧友面前,其实曾经也动过一刻拼了命地想要求救的念头,然而话还没出口就后知后觉,中年人的世界不相信童话也没有悟空。

他明白,那些厄运无可逆转,他无人可求,也不能连累恩人。

赵守光心灰意冷,把满肚子的话重新咽回进肚子里,调整好自己的状态,好半天,端着又重新洗好的水果走出了厨房。

客厅里,佘父从原本对面的位置挪到了佘母身边的沙发上,紧紧地和佘母挨坐在一起。听见赵守光的脚步声,回头看着他说:“辛苦你了。”

“不辛苦,就洗个水果。”赵守光放缓了声音,把盘子放在沙发对面的茶几上,坐在了佘父之前的位置上。

饶是他在厨房里回忆再多,情绪再纷杂,但走进了客厅就是走进了当下这一刻的现实,之前的一切随即被他抛在了脑后一大半,赵守光忐忑地看着佘母:“嫂子她……”

“你嫂子她没事,她就是太难过了。”

佘父轻轻开口,说着这句极其自相矛盾的话。

赵守光听不懂,更不知所措了,他为之前解释道:“是不是我刚刚说错啥话让嫂子不高兴了,你们知道我这个人一直就是嘴笨,要真是我说错了啥你们别放在心上啊,跟我说我……”

“不是你。”佘母疲惫地说,“跟你没关系老赵,你别想那么多。”

“不是因为我?”赵守光说,“那嫂子你……”

“我就是太累了。”佘母一手撑着脑袋,解释道。

可这话听在赵守光一个外来人的耳朵里,就很像是一种委婉的说辞,他随即意识到什么,有些难堪地说:“是不是我这么晚在这儿太打扰了啊,我要不……要不还是先走吧。”

赵守光说着就有些羞赧地从位置上站了起来,佘父立马也站起来解释道:“守光,你嫂子不是这个意思,我们怎么可能赶你走呢,就是……”

佘父停了一下,看向佘母,见佘母并不打算阻拦他接下来的话,才又说:“就是最近家里出了点事,你嫂子实在是难过,也打不起精神。”

“家里出事了……出什么事了?”赵守光嘴比脑子快,但人善良,自己还一身烂摊子,可还是下意识就说,“我能帮上什么忙吗?”

佘父没回答。

赵守光突然灵光一闪,想起来自己今天是在医院碰到佘父佘母的,而且按理说,高考生现在已经放假了,但佘宁却不在家。赵守光自己是有一个生病的孩子的,所以随便一联想就会想到这上面来。他试探性地问:“是不是……佘宁生病了啊?”

听到佘宁的名字,一直垂着头的佘母才缓缓抬起头来。

赵守光心里一凛,觉得自己应该是猜对了,小心翼翼地又问:“什么病啊?严重吗?有什么我力所能及可以帮上忙的吗?”

受人恩惠,他一直记挂着报恩的事情。

然而,佘母摇了摇头,几秒钟后,又再次把头慢慢地垂了下去。

赵守光觉得困惑,可也能感受到面前气氛的凝重,他不敢再多问了,只是把视线转到似乎还存留几分气力的佘父身上。

半响。

佘父轻轻叹了口气,看了看身边的妻子。他曾经听过一个词叫“说破无毒”,只是也不知道这句话是不是适用于任何情况。

“佘宁不是病了。”佘父看着佘母,征求了妻子眼神的同意,而后嗓音沙哑,强忍住痛苦,说,“是……他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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