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头，明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跑得无影无踪，这头，明擎空捂着铭刻鲜红五指印正火辣辣疼的面颊，呆呆地退到墓道一侧，神情恍惚，脑子里不断回放着一句话：他被打了。

他这辈子都没被人打过脸好吗？！还是那么重的一下，脸都没了！

明擎空怒火中烧，明擎空怒不可遏，明擎空提起剑就要追上那个逃之夭夭的明廷给他来一下，但金光剑刚提起来呢，就听墓道深处，跟明廷逃亡的方向正好相反突然传来一阵“哒哒”地脚步声，听起来跑得比马还快哩，逐渐震耳欲聋，唰地一下，一个如少女般娇俏地提起裙摆却又如壮汉般豪迈大跨步的身姿掠过他眼眸，倏然而逝，空余回响。

这谁？

明擎空一头雾水，过了一会儿，那个极其矛盾却有一种诡异和谐在身的男子又突然折返回来，再次从他眼前掠过。

谁？

明擎空皱着眉陷入沉思，眼前依稀可见那动若疯兔男子留下的残影，但他还没消化完那男子又从他眼前掠过的惊诧，结果那男子又折返了一次，从他眼前倏然而——没逝。

男子“哒哒”地脚步声在路过他时突然慢下来了，转了个弯，迎着他呆愣目光跑到他身旁，蹲下身和他一起在墙角排排坐，随后捂着脸颇为惆怅的对他说了句：“兄弟，有烟吗？”

家人们，谁懂啊，前有狼后有虎，这是天要亡我啊！

此刻，无比惆怅地蹲在地上的空汀捂着脸欲哭无泪道。

好不容易把门开了，正准备逃之夭夭，跑到半途，哦豁，天空一声巨响，冤家闪亮登场，空无一物的沙漠里，他仰着脖子朝天上望的样子别提多傻，多显眼了，他确定月华吟一定看到他了，但月华吟好像被别的什么东西吸引了注意力，所以一时没直接来抓他，给了他折返回去，他好险的逃过一劫，立刻马不停蹄向另一方向跑，但他忘了一件事，他以为早死了的弟弟“玉泽”其实还活着，并且比他早一步往这个方向走了，所以这条道他刚刚跑出黑暗的墓道，初见胜利的曙光，嘴角笑容还没扬起来呢，同曙光一起跃入他眼帘的还有他弟弟触摸一棵树的诡异画面。

所以他又折返了回来，“哒哒”的从明擎空眼前掠过第二次。

前面有千年前被他坑害得不清算是他间接“害死”的亲弟弟玉泽，后面有被他坑了没多久的便宜徒弟月华吟，正可谓前有狼后有虎，空汀进退两难，在两边踟蹰了一阵，最后选择了相对来说比较安全的明擎空所在的墓道中央歇了下来，并且蹲身对明擎空感叹了如此一句话。

他蹲在地上的颓唐身姿，捂脸叹息的无奈模样，还有他叹息般说出的那句话，活像一个饱受生活摧残的无奈中年人，明擎空难得目瞪口呆地看着一个人，一句疑问忍不住脱口而出：“你他妈谁呀？！”

他确信在他短短百年的人生中从未见过背负如此沉重悲伤的中年男人，所以一个疑问从他脑海中缓缓浮现：这货哪冒出来？！

还自然熟地问他要烟，烟，有个屁的烟，修士不抽烟的好吗，剑倒是有一把，要不要吃他一剑！

金光剑瞬间转换了个方向，剑尖正对蹲在地上满身惆怅无奈正叹着气的空汀，明擎空手持长剑，蓄势待发。

空汀感受到明擎空身上散发的杀气，深深叹了口气，抹了把脸，有气无力地转过头，仰头望向明擎空，同时说道：“道友，和平修真界，打打杀...”他的声音忽地顿住，提了个调，惊诧道：“咦，你脸怎么回事？”

明廷打在明擎空左侧脸颊上的五指印，正于光线昏暗的墓道内无比鲜红的彰显它的存在感，令刚刚抬起头的空汀一眼就注意到了。

明擎空面无表情地松开剑柄，右手抚上自己微微肿痛发热的面颊，施了个障眼法，遮住那个鲜明无比的手指印，锋利如剑的目光俯视空汀，平淡威胁道：“无事发生。”

若你不多说，本尊可饶你一命。

空汀的记忆闪回至方才跑到玉泽那边，眼角余光瞥见墓道地上正躺着一个衣衫破烂的娇弱仙子，她好像受了伤，身若浮萍地倒在地上，目带忧愁正痴痴地望向玉泽。

回忆至此，空汀的神色变得十分微妙，脑海中联想到：哦豁，三角恋...婚内出轨...家暴！

他腾地一下起身，面向明擎空，抿着唇，满眼同情，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兄弟，我懂，无事发生。”

家丑不可外扬。

你懂个屁！明擎空自他微妙的神情中窥见此人的思想一定歪到不知何处去了，此人所说的“懂”一定与他想要的理解南辕北辙，但今天他不想杀生，勉强放过此人了。

明擎空遂打下空汀的手，按了按跳动的眉心，按下杀意，沉声道：“不要说出你在想什么，我今天不想杀生。”

空汀摸着自己被打疼的手，耸了耸肩，没说话了。

“你到底是谁？”明擎空再度历声问道，虽然不杀生，但发现来历不明人士后，拿剑比划两下，练练剑法不算杀生。

敏感的察觉到明擎空身上再度窜上来的杀意，空汀瞬间举手投降：“仙师，我良民！”

“好好说话！”明擎空忍无可忍地吼道。

这人怎么跟明廷一样，满口胡言乱语，他烦躁地捏了下鼻中，内心腹诽：这修真界怎么什么奇葩都有。

“我这不就在好好说话嘛。”空汀小声嘟哝着，余光瞥见明擎空金光灿灿奢侈异常的衣服，不由得噘起嘴忿忿道：“名门子弟就是难伺候！”

月华吟也是这样，自打离开他入了霞光城后，小姑娘越来越不可爱了，一脸拽样！虽然她小时候就有点拽的，但明显拜入名门后越来越拽了！一点都不懂得尊师重道，对他这个千旬老人不讲武德！

“你说什么？”

空汀正沉浸在无门无派、一贫如洗的散修对出生名门正派、衣食无忧的名门修士的愤慨中，冷不丁听到明擎空冷冷传来，他的小心脏登时紧张地揪起来了，换了副谄媚的表情，一脸堆笑地看向明擎空，恭维道：“正称赞仙师不愧是明光楼弟子，仪表堂堂、剑眉星目、高大威猛......”

空汀恭维的话还没说完，明擎空不耐烦地打断道：“你怎么知道我是明光楼的人？”

笑话，穿金戴银，金光灿灿，一副暴发户的打扮除了这几百年内突然崛起的明光楼哪家修士像你们这样一身富贵呀。

空汀内心腹诽，当然没直说出来，开口的话语依旧满满的狗腿味：“仙师的一身金袍，除了咱财大气粗的明光楼，修真界哪家门派能这么大方，舍得给门下弟子一人置办这一身啊，我老远看见仙师这一身金炮就猜到仙师是明光楼的人了。”

虽然姿态狗腿，可看着明擎空那一身金光灿灿一看就价值不菲的金袍，这段时间为了躲避月华吟的追捕，好长时间处于隐姓埋名、一贫如洗状态的空汀不由得眼睛绿了，语气也不由得泛了点酸味。

“谁跟你咱了，别乱攀亲戚。”明擎空皱眉，略显嫌弃道。

空汀面上虽然还是一派谄媚样，可心里早不屑地翻了白眼，心道：要不是前有狼后有虎，我不想破坏了这唯一一处安身之所，区区一个明光楼弟子，呵，你们楼主来，本尊也不会给他一个好眼色的。当本尊这千年是白活的，除了对上月华吟这小丫头，对上旁人，本尊都不带皱下眉的！

想到月华吟，空汀不由得身子抖了抖，汗毛直立，整个人笼罩在被月华吟支配的恐惧中，他胆战心惊地望了眼墓道两端，仔细看了两端没有可疑影子出现，才小心地松了口气，暗道：一头有月华吟，一头有玉泽，不能再坐以待毙下去了！

他心生斗志，闭眸掐诀，一道白雾自他头顶袅袅升起，他宛如一只冒白烟的香炉，咕嘟咕嘟的冒着烟，转眼白雾就完全淹没了他。明擎空疑惑地看着他，手里提着剑正思量着要不要打散这团碍眼的白雾，但他还没决定好，只听一阵毛骨悚然的骨骼错位声响过，眼前身姿挺拔、清秀俊朗的成年男子便在白雾中幻化为了一个面容稚嫩、低矮幼小的稚童。

小小的孩童还不及明擎空半腰，一双明亮的眼眸蓦然睁开，看见自己长至及地的水墨白袍，摆了摆手，奶里奶气地施了个术，换了件符合他这个年纪的合身童装。

一身翠绿色，配合他胖嘟嘟的身子和粉嘟嘟的脸庞，宛如一棵刚冒头的大白菜，令明擎空有些不忍直视，空汀却感觉良好，笑吟吟地仰头望向明擎空。

明擎空墨色瞳孔倏然缩小，微微仰头俯视这个看起来还没断奶的幼小孩童，剑是举不起来了，不忍直视地扭过头去，故作威严道：“你这是做什么？”

稚童无忧无虑的脸庞上忽现成年人才有的憔悴沧桑，空汀无奈道：“这墓道两端都有跟我有仇的冤家，我怕他们寻仇，无奈之下，只能使出此招了，说实话，我也不愿意当个孩子，只是想避人耳目，不被他们察觉啊。”

“你没有避我的耳目。”明擎空紧锁眉头，两条剑眉皱成了一个“川”字，瞥了空汀“稚童”模样一眼，指出他计划中的漏洞。

空汀嘻嘻一笑，天真无邪的脸上绽放灿烂笑容，端得是一派天真可爱，可说出口的话，却暗含威胁：“你要是敢把我返老还童的事说出去，那我就把你家暴人家仙子被扇巴掌的事说出去。”

“我哪有家暴？还有哪来的仙子？”下来的不都是纯爷们吗？还是...明廷那小子又变人妖了？呵，果然死性不改。

明擎空的脸色瞬间冷下，面色阴沉地想到，一时不察，被空汀握住了手。

成年人冷硬的大手被孩子奶呼呼的小手握住，明擎空身子一震，僵硬着四肢，梗着脖子一点点移动视线望向空汀，就听到空汀用他那孩童的特有的稚气，天真无邪地拉着他的手却如恶魔般说道：“好，哥哥没家暴，但也不想姐姐走后，哥哥顶着鲜明五指印一脸生无可恋的事传出去吧？”

我一时竟不知该如何纠正你话语中的漏洞，明擎空内心无语，但空汀有一点说对了，他确实不想这件事传出去，否则，堂堂明光楼执法堂冷面长老，他明擎空，脸都没了！

空汀算是可恨地抓住了他的七寸，明擎空沉默，不情不愿地答应了帮空汀保守返老还童的秘密，但他只答应不说，空汀自己暴露了就怪不得他了。

还有...明擎空问道：“你到底是谁？为何来此？”

“哥哥叫我小汀就好。”空汀捏着明擎空的手，表态道，“我跟明光楼没有任何利益冲突，来这还是被强行抓来这的，我本身不想来的。”我想独占来着，可月华吟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我不想她如愿，迫不得已，只能暴露这个仙墓，看看有没有人能阻止她，至于会不会损害明光楼利益？我是没这想法，月华吟就不好说了。

空汀微笑，玩着明擎空的手指，一派独属于孩童的天真可爱。

明擎空面无表情抽回被空汀玩弄的右手，对空汀的话保持怀疑，但想着有他看着，这小孩大概作不了什么妖？总归，不可能比明廷难搞了。

所以，两人初步上达成共识，至少不会动不动喊打喊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