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何知渺打来的电话时，栾见殊正龇牙咧嘴揉着被坚硬床角磕到的膝盖。
太痛了。
她闭着眼，泪水因为鼻尖酸涩而在绮丽的面容上打转。
铃声于空旷房间游荡，栾见殊眼眶闪着雾茫茫的白花，接通，打开了扩音。
而漆黑的屏幕将良久沉默衬托得十分诡异。
揉了两圈，疼痛好歹缓解了一点儿。
栾见殊扭头看向安静的听筒，以为自己手机坏了。
“何知渺。”她一边喊，一边可怜兮兮地抽鼻子，“喂。”
“姐姐。”片刻后，何知渺终于出了声。
叫完后，他再次静默几秒，再说话时，干净的音色仿佛刚长呼完一口气。
“开视频吧，我想看你。”
栾见殊睫毛微动，她轻柔按摩的速度渐渐缓下，答应了。
何知渺大概在由声音控制灯光的走廊里，刚接起视频，栾见殊并没看见他的脸，还是她叫了声他名字，那边才短暂而微弱地亮了下。
紧接着，何知渺露出了一双红了眼圈的黑亮眸子。
说起来，这是两人第一次较为正式的视频通话。
小小的屏幕艰难又游刃有余地容纳着形色各异的脸庞，栾见殊像上次一样，耍小女孩心思地偷偷调整角度，好让自己的整张脸蛋都让何知渺看到。
只是现在，对面之人的脸色不像醉酒后那样过分舒展，反而装满了无数思绪，引得眉头深深皱起。
栾见殊乖巧地坐在床尾，用手举着手机，张开嘴想问：“何……”
“宝贝儿。”
何知渺又一次沉入了黑暗中。
他倚靠着联动地上一和地下负一层的不锈钢扶手，浓稠的白在阴影不定的廊灯下散发着幽深可怖的银光，怅然用陈述的语气道。
“什么时候能和你在一起。”
栾见殊盯着一片昏暗的人，规律跳动的内心在此刻被灌入些隐形却有效的催药。
她落下颤动的眼睫，再抬起，眼中的光亮如坠于浩瀚宇宙中的星星点点。
直白到激烈的对视，燃烧起熊熊恋火的无声言语。
每一缕呼吸，都像钟爱折磨老鼠的猫。
傲娇、嘴硬，柔软得不像样子。
何知渺什么都看得出——
栾见殊用此刻的态度给予了他这个问题的答复。
可这一时刻，他却不敢百分百地说出心中愿想了。
“再等等吧。”
栾见殊抿着唇，听到何知渺没头没尾地道出了这么一句话。
她迷茫地眨了下眼，但品出他话里的意思，依旧极为配合地轻轻“嗯”一声。
同时，泛红的耳根显然感觉到了自己的反应有多不矜持。
“顺利就好。”何知渺漆黑如墨的眼睛在她迷人危险的脸上逡巡，他在暗下来的角落里叹了一声气，从不吝啬对她的赞美，“好漂亮。”
“是吗？”抬眸对上视线，栾见殊狡黠地弯了弯眉，这下却不想轻易放走他了。
她直挺挺地坐累了，没有举着手机的胳膊往后撤，撑在洁白如雪的床榻间，状若无意地露出锁骨一角。
然后直白地看向何知渺，媚眼如丝，微微张开的红唇骤而在烂熟嗡动的心上加了一点猛料。
何知渺痛苦地抿了下唇，额角隐隐凸出的几根青筋昭示着他当下经受着怎样的挣扎。
“有多漂亮？”栾见殊偏爱在他快要承受不住的脸上再添一把火。
“别这样。”
这三个字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何知渺让摄像头对准天花板，蒸腾的心火延伸渗入神经末梢，鞭得他全身发痒。
你不知道我对你的心思有多坏。
他忍着，没有将这话宣之于口。
见他如今浓烈的反应，栾见殊深深望向屏幕，唇角勾着一点终于如愿的坏。
“栾见殊。”何知渺关闭了摄像头，饱含深意地说，“太过火，你总有一天会后悔的。”
随后还要半哄半威胁地发过来个字——
【乖。】
瞥着手机上显示的这个字，栾见殊眉毛极为轻浅地挑了下。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她要当下的放纵。
听到她叫自己名字，何知渺看进屏幕里，耳边回荡着她隐隐向上翘的音调。
栾见殊即刻笑着对他说。
“我等那一天的到来。”
瞬间，想起某些画面，他四肢百骸都要不受控地烧起来。
–
进组后前三天的进展都比较顺利，栾见殊的台词很少，在正式上映版本中可能只有支离破碎的三两句话。
拍摄时，她也均是只对着镜头，自顾自地展露神色和情绪。
“咔——”
脑袋从遮盖镜头的篷布中抽出，隋导的头发像火箭炮一样炸飞。
栾见殊抬手擦了擦脸上的一串痕迹，豆粒大般的泪珠还有一滴坠在她下巴上，邱浓抽出张纸巾给她抹掉了。
“导演，这条怎么样？”
她整理了一下表情，看向正眯着眼全神贯注看回放的人。
“这条……”导演面色一时变得难以捉摸。
“再来一条吧。”
见状，栾见殊垂眸酝酿，双肩因为迅速进入状态而微微向上耸动。
“不用了。”
年轻导演思虑再三挥起了手，在回看这一条第二遍的时候，他跳脱的神经如同被点燃的火星，噼里啪啦一路烧到尾——
栾见殊的演绎给了他灵感，和一种其他的说不上来的感觉。
“见殊。”
“哎。”栾见殊看着一时间容光焕发的年轻导演向自己这边走来，不禁悄悄站直了身，忐忑不已地等待着他的批评或赞赏。
纤瘦的肩膀倏地被一只结实有力的手掌轻拍了下，她复而抬眸，只见时常对其他演员表现抓耳挠腮、对自己作品抱有偏执认真的严肃导演一改往日崩溃忍耐的苦逼样，分外欣慰地闪着烁烁目光。
“这一条，是这几天所有表演里，最好的一条。”导演说。
从男人认真诚恳的脸上，栾见殊看不出这话里掺杂的任何一点恭维与虚假。
内心的惴惴与不安被一句简单至极的评价语温柔抚慰，隐藏在深处的疤痕悄无声息地于日光下拉扯周围皮肉，挣扎着、用着力要往中间聚拢。
这是重建信心的一砖一瓦。
她霎时无言，竟心慌到不知该咧嘴笑还是该小声啜泣。
“所以对此，我有了下部电影的脉络和想法。”隋导很温和地对栾见殊说，“到时，请你来客串，你可不能推脱哦。”
“不会。”栾见殊笑了下，控制着汪汪眼泪。
“来，下一幕准备！”说罢，导演离去。
待其他人重新开始忙碌，邱浓递过水壶，顺便帮忙把椅子往前拉了下。
坐下后，栾见殊仰起头小口喝水，邱浓眨着眼过来，脸上隐藏着处变不惊的兴奋。
“我可以理解为，你成为了隋导的灵感缪斯吗？”她好奇地问。
“可能吧。”栾见殊合上水壶，将之放在了自己的脚边。
邱浓扯过身后一个蓝色塑料高凳，为她兴奋了下，又想起一件事。
“说。”
“明天上午，所有演员要早早开个集体的会议。”她拨弄着手机，查看了一下行程，“七点多。”
栾见殊“奥”了声，问：“说是什么事情了吗？”
“没有。”邱浓一口回绝，根本不给人思考的余地。
“好。”
栾见殊此时正关注着前方准备开拍的表演，没留意身后之人的表情有多么不自然。
倒是邱浓重重扯着嘴角，眼中纠结万分又无可奈何地望向她，心里着实为栾见殊捏把汗。
不知道何知渺走的这一步。
到底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
-
次日，在约定时间之前到时，宽敞的会议室里已经来了不少演员，有的站着玩手机，有的睡眼惺忪趴在桌上补觉。
栾见殊与他们磨合得都不错，虽然只拍一个星期，但她好说话、爱笑的人格魅力十分吸引别人靠近。
所以一开门，正要在后排落座的一个小女生看到她就立即招了招手，栾见殊朝她浅浅笑一下，穿过人群走过去。
女生艺名叫小晗，镜头比栾见殊还要少，但她属于特会来事的那种，眼中透着的机灵劲快要溢出来。
坐下聊了没多久，导演穿着拖鞋推开门，边摘下黑框眼镜边和所有人打了声招呼。
栾见殊和小晗挨得近，女生抱着她的手臂，想拉她一同坐下。
但栾见殊摇了摇手，眼神示意想站一会儿，小晗便跟着站起，兀自靠上墙根练站姿。
“没什么事。”
隋导喝了口温和的豆浆，大喇喇地敞着腿，道：“前几天请来我们剧组的指导老师家里有点事，先走了。”
栾见殊垂眸，此番有些耳熟的说辞在心里并没掀起多大波澜。
她上前一步，伸出手想碰桌上的水壶。
然下一秒，导演奇怪地轻笑出声，补充一句。
“但是大家不用担心，又来了一位。”
栾见殊手指悬在空中，半天忘了下一步动作。
小晗眨着眼，向上扬着头，莫名其妙地看到栾见殊一时间脸色变得很差，那漂亮的瞳孔染上一层浅到极致的躲避与无措。
她刚想问“你怎么了”，随即立刻被刺耳的开门声打断。
门再次被打开，栾见殊瞬间感觉晴朗的天空灰得厉害。
她收回的动作无限拉长，视野中细致末梢都被放大。
转过身，盯上那张微笑着、垂下的眼与上扬的肌肉诡异合在一起的脸时。
“嘣”一声——
只觉咽喉猛地被苍老手掌掐住，栾见殊疯狂蹬腿，紧闭的门板也变成帮凶。
——原来她从没逃开这个男人。
和这场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