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人心隔着几层皮肉,被小心谨慎地庇护着,藏得太深。没有人能轻易窥探出什么。
起初,只是跟随着几次遇见,一点点勾勒出一个自欺欺人的形。再后来,便完全从了本能。
没办法完全理智,没办法抛开现象看本质。
没办法推测太多。
那几个特殊的字眼,在程玄度的心口反复辗转。
如果现在,她是一个把丈夫视作未来希望的娇柔妻子,兴许就会在他充满试探和遗憾的目光里,从不知所措到掩面哭泣。兴许还要浪费一整晚的时间,倾诉着委屈。
可她不是。
自幼时,她就生长在风里。
她很小就明白,只有自己才会是她坚不可摧的依靠。
理智告诉她,应该忽略他的鬼话。
可心跳骤然失衡,不自觉的,陷入了那个死胡同。
偏偏这场戏,还远不到谢幕的时候。
男主已经登场,她作为另一个主角,自然不能吝啬演技。
“那个,你喜欢的人……”
“她是个怎样的人。”
用这样的铺垫开口,心虚又逢难为情。
许弭毫无知觉,脱掉了外套,慢条斯理地把衬衫袖口卷了上去,并不在意身后人的表情,也不在乎她的内心搅乱着怎样的风云。他平静如初,就连表情都无太多变动。
但愧疚依然占据上风。
于这个妻子,还是做到了一等一的坦诚:
“她是个很特别的人。”
多稀奇的笑话。
她想笑,为他口中的特别,为这样的不合时宜。
“我看不透她。”
“她一点都不可爱,也不温柔,还总喜欢冷暴力,忽略掉我的感受……”
是货真价实的抱怨语气,又明显藏着笑意。
程玄度这样的温吞性格,大概真的很适合做个合格的聆听者。
无从向外人的情绪,在她这里,摒弃了遮掩,只剩下了最原始的心意。
“那为什么会喜欢呢?”
她亦是当事人,但未曾裹挟其中,像是个独立清醒,尚且能保存理智的局外人。
一个在最里间的卧室,一个在会客厅。
不算远的距离。
她这句试探许弭听得见,却看不到,她脸上的凝重。
她也自然看不到许弭在思索时,微微勾起的唇。
发自内心的笑,和今晚刻意伪装的礼貌,有着清晰的界线。尽管只有一瞬。
“那时见她漂亮,被本能吸引。后来想要她帮忙,说是利用也不为过,但没成功,还被她嘲讽了。”说这话时,他的语气里,是掩不住的笑意。
声音很轻。
可在这过分安静的环境里,那声响,竟像是烽烟下的鼓点,在暗示所有的蠢蠢欲动,跟随着他的施令,或压抑,或鼓动。
“再后来……反而是我陷了进去。”
“她很倔强,能把一切都处理得很好,很多人都喜欢她。可我总觉得,她越是做得完美,她看起来,就越……脆弱。像藏了很多心事。”
“从好奇到试探,到起了胜负欲,再到妥协,也不过是三个月的时间。我不知道这算不算喜欢,但现在,似乎真的离不开。”
许弭低笑,却又开始失落,“很奇怪。领证前的那晚,我才突然意识到我对她的在意。大概是,真的没机会,也没资格了。我们,好像只差了一点,但又差了所有。”
说话间,他已经站到了卧室门外。侧着身,确保声音可以传递清楚,但偏又不看她。
这不是一个很合适的坦白机会,但过了今晚,过了现在,他不确定还能不能趁醉意聊表心意。
尽管,他这是在伤害。
“其实,我一直想和你谈谈。”
“我想了很久,想忽略她。可是做不到。”
程玄度的心漏了一拍。
许弭的声音就在身后,她却不敢回头。
比在S17争锋相对,比被当面拆穿还要尴尬。
一时失了冷静。
在登上游轮前,她曾有过一个大胆的想法,呼之欲出,蠢蠢欲动。可在夜风中,一次次失衡。
“别担心,我虽然不是个东西,但不会越界。”他郑重地给出了承诺。
“只用一年。”
“一年后,我们就离婚。我会给你自由。到时候,你可以去做你喜欢的事,去看看外面的世界,程家也不再是你的约束。”
“我会对外宣称是我的问题,不会连累你的名声。尽量不去影响你。”
也确实,是最好的办法。
在她的身不由己,在她稀碎的名誉面前。包子程玄度早就声名在外了。
“那你呢?”还是忍不住问。
“什么?”
“结婚又离婚,像儿戏一样。你喜欢的人……会怎么看你,不在意吗?”
许弭的手虚捏了一把,很诚实地答,“在意。”
倒是意外。
还以为他会继续大方,继续欺瞒。
“可在意也没办法。联姻的事她都知道,尽管我很想装傻回避。可比起一次次欺瞒,我似乎……更不愿意让她讨厌我。”
和那天一样。
原来那次,他真的,是想告别,是想说清什么。
可为什么动摇了呢?
和她今晚动摇的原因一样吗?
“早点休息吧。明天,我带你回南林区。”
护理眼睛的东西放在了外面的包包里,不知道许弭有没有睡着,程玄度犹豫几秒,终究还是照顾自己占据上风,踩着拖鞋出去。
他果然还没休息,抱着手机发呆,看到她时,轻快地反扣屏幕,“睡不着吗?”
“嗯,”程玄度随意应着。去拿了要用的东西,还不忘带了瓶水,示意她不是有意出现打扰。
许弭的目光一直若有若无地落在她身上,似乎想说些什么。
可直到要进房间了,许弭都未曾开口。
正要关上卧室门,他又冷不丁地开口,“我可以喊你玄度吗?”
关门的动作僵住。
他解释,“已经是夫妻了,总是称呼程小姐,似乎不太好。”
“许弭?”她没说可不可以,而是反问。
“嗯?”许弭抬了下头,只能看到一个躲在门后的单薄身影。
“可以吗?”程玄度下意识往后收了收,紧急做出一副慌张不安的模样。
竟下意识用了白芥的方式,习惯懦弱的程玄度哪会这样。
许弭笑了声,没太在意,“可以。”
程玄度捏着睡衣裙摆,再次道了晚安。
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她并不认床,以前地板也不是没睡过。。
可似乎在读了高中之后,就再也没体会过良好的睡眠。能安心睡个好觉,是成年后最大的心愿
打开手机,好友们或是担心,或是玩笑似地帮她分散注意力。
燕迟:[虽然是假的,但还是希望宝贝能幸福]
舒一:[保护好自己啊,新婚快乐]
福年:[我打听过了,许弭身边虽然有很多女孩子,但似乎,真的没有交往的欸,所以你可以放心……用?别害怕啦,如果不得不……也或许是个机会]
陶喜:[看到你啦,今晚很美,可惜不方便去找你拍照]
以及最下方,许弭的:
[我好像输了]
那些人,都是说给程玄度听的。
唯独他这一句,发给了白芥。
在她单方面冷战的一周后,他也慢慢静了下来。
可偏偏今晚又有了新的动静。
发送时间,还是……
在他和程开阳见面之后。
在他去找她之前。
更判断不出他的行为了。
看起来是个浪子。但有时,又意外的君子。
他到底,在掩藏什么。
她到底,可以信任他吗?
*
再回南林区,能明显看出改动过的痕迹。
原本颜色晦暗的窗帘换成了暖色调,一些软装也做了调整。说是让她随意,但许弭大概也知道程玄度的性格,她那样的人,怕是心有不满也不愿说出来,只好自作主张。
“这里会有人定时过来打扫。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请人来照顾你,但不知道会不会打扰……”
他没说下去。视线落在她为了伪造出生活痕迹,特意带来的油画上。
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倒是细心。
“你住这个卧室。还有这里……”
许弭随手拉开了卧室的玻璃推拉门,露出了一个已经填充好绿植的宽敞露台,“在这里画画应该不错。”
“谢谢。”
这次是真诚的配合。
婚前确实有过很多顾虑,但讨厌归讨厌,不得不说,他的细心和清晰的界线,倒是给了她很多方便。
“不用,”许弭不自在地转身,唇瓣开合,继续补充着细节。
昨晚没睡好,这会精神不振。
夜里做了个荒唐的梦。梦到她穿着圣洁的婚纱,站在神父和亲友祝福的目光中,笑着看向许弭。
正要说“我愿意”,一束捧花狠狠砸到了脸上。
红毯另一头,是一身黑纱,黑天鹅一般的白芥。
梦中看不到脸,但感觉却是清晰的。
她看到,梦中的女人,踩着高跟,女战士一样地向前。
“骗子。”
是梦中的最后一句。
可她却难以分辨,这一句,到底,骂得是谁。
“玄度?”
抬眸,对上了许弭担忧的表情。
程玄度移开脸,勉强笑笑,“抱歉,我刚才……”
许弭理解地点点头,“昨晚没睡好吧?刚才没说什么重要的话,只是想告诉你……”
似乎这一句有点重要,见许弭突然正色,程玄度也认真了起来。
“虽然有点冒昧。但还是希望你能遇见喜欢的人,可以拥有一段轻松的恋爱。希望我的存在,不会成为你的负担。”
“为什么这么说?”
许弭没解释,似乎在寻找合适的措辞。
程玄度静静看着,心底隐隐有了方向,又觉得荒唐。
许久。
她听到了许弭的声音。
“只有这样,才公平。”
他已经把那颗心交付给了别人,尽管还是模糊不清的,但却清楚,难再放下其他人。
程玄度转过身,像躲避,身后那一声“对不起”却是如影随形。
不是第一次听到他的抱歉。
除却那两次初遇,一个勾起了好奇,一个拉扯出了意外和好感。
其他的每一次,都让她心情杂乱。
不只是为了公平吧。
她艰难拉扯着理智,把他的行为,强行扣上了一个让她可以接受,且没有负担的理由。
他是……陷入了责任和爱情之间的挣扎吧?
贪心的,想什么都要吗?想减少愧疚感吗?
几乎是骤然清醒。
正准备说其实并不在意,他也无需这样。婚姻不是一个人的责任,回身,却看到许弭递来的卡。
“这是……?”
许弭轻咳一声,有点尴尬,“或许……应该需要。至少名义上是夫妻,就当是生活费。”
“……”
没想到是这个理由,程玄度的表情一时变得很精彩。
生活费。
就……
以前被苏女士丢到乡下老家,也没有过生活费。
许弭看出了她的脸色不太对,正准备解释,十三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十三是封神新游戏自由国度的项目组成员。事关梦想和事业,许弭从不懈怠,探寻地向身侧的女人看去,对方点点头,退后,示意他接电话。
是美术组出了点问题,需要许弭回去做决定。
那端的十三小声嘟囔,“哥,我知道你是新婚,反正你也不感兴趣,不如过来和我们一起投身工作吧?”
程玄度自然没听见,但许弭还是下意识看了她一眼,“别乱说话。”
“你到底来不来?不来我就篡位了。老实说,我一直觉得蓝绿色不配我的新老婆,荧光粉最优……”
“闭嘴,”许弭有点无奈,十三口中的新老婆是自由国度里的重要NPC,堪称命运女神。
十三又是个老二次元,名下的老婆几十个。主打一个随心所欲。
许弭被他念叨的有点烦,只能无奈妥协,顺嘴用了同样的称呼,“别急,一会就去拯救老婆。”
回头——
碰撞上程玄度拼命躲闪的眼神。
她似乎不擅长假装,应该是想表现出“我什么都没听见”,但太刻意了,还是明晃晃的暴露了所有。
许弭扬了扬手机,实在不好意思说,他们口中的老婆……是个纸片人。
“那个……”
“没关系,有事就先去忙好了。我一会去画室看看。”程玄度主动为两人做了安排,实则是想他赶快离开。
“好,那我先走了。如果我要过来,会提前告诉你,你放心。”
许弭并不是一个啰嗦的人。可有时候,在这个名义上的妻子面前,总是小心翼翼的。
似乎她易燃易爆炸,又过于敏感,好像他不交代清楚,她就会胡思乱想。
不知道是哪里给了他这种错觉。凭着外面的流言蜚语吗?
程玄度自嘲地摇摇头。
那张所谓的“生活费”被轻飘飘地丢在了抽屉里。
她才不需要他养,更不需要同情和补偿。
待许弭离开三十分钟后,程玄度给福年打了电话,要福年把她提前准备好的东西送过来。
到底她不是那个联姻娶来的懦弱妻子,外面才是她真正的战场。
做戏就要做全套。福年作为从小到大的朋友,早就熟知了她的套路。
一边帮忙布置,一边感叹许弭的装修,末了,又不放心地问:“你这就让我上门了,不怕许弭看到吗?”
福年的问题,程玄度并没有听到。
她正在衣帽间找寻合适的位置。不喜欢茫然无措,那样没有安全感。为了应对以后的突发情况,她有必要提前做点准备,留下一些方便改变身份的工具。
但……舒一说得对。
毕竟是夫妻,男人大多还是下半身思考的动物。现在说得好听,万一他以后失控,万一他闯入她的房间……
虽然这个想法不太好,但保全自己还是很有必要。
程玄度慎重地点点头,藏起来的东西,绝对不能让许弭发现。
福年没听到答案,追过来,又问了一遍。
位置找好了,在衣帽间最下方,很隐蔽,还佩戴着密码锁。
程玄度把东西收好,随意回应,“许弭走了。他不会突袭,有事会提前打电话。”
福年咂咂嘴,“男人的话你都信?”
“……不好说,可我想信他一次。”
说完,程玄度就愣住了。
目光落在她刚塞进去的密码箱上。
后知后觉地发现。
好像……
——她也开始自我矛盾了。
作者有话要说:许弭:她似乎不擅长假装
嘟嘟:啊,我在假装我不擅长假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