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国宰相朝平，”他冷声道，一步一步迈向被吓得不能动弹的朝平，“贩卖私盐，牟取暴利，媚上欺下，祸乱朝纲！我若杀了你这贪官，你可心服口服？”

寒翼已架上朝平的脖颈，再进一分，再用力一分，朝平就将一命呜呼。

“你有什么遗言吗？”

朝平却像哆哆嗦嗦好一会儿，突然认命般疯魔地笑了起来，尖声道：“我朝平叱咤风云半生，如今，却要死在你这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混小子手里！”

“晋国无外患而有内忧，就是因为你这样的奸臣当道！”他正声道。

“哈哈哈哈哈……”朝平一边呜咽着一边扭曲着声音道，“天真啊！杀了我一个朝平，世间还会有千千万万个朝平！我是贪图享乐，可我也不过是谋财，从未害人命！便是害了又如何，别人生死于我又有什么关系！”

“执迷不悟！”时迁怒斥道。

“罢了，”他彻底平静下来，认命般闭眼道，“来个痛快的吧！”

话音刚落，剑上寒光一闪，鲜血飞溅而出，喷至他脸上、扬进他眼里，映衬出他从未有过的凛冽之气。

他用力握着寒翼的手骤然脱力，整个人垮了下去，支着剑半跪在地，望着地上两具尸首呆愣了好一会儿，才失神地起身，化作遁光离去。

斩杀了恶人，便是对的吗？他心中郁结，脑海里仍然回响着朝平扭曲的尖笑——“杀了我一个朝平，世间还会有千千万万个朝平！”

“你以为如今的晋国，伦理法度还能治恶吗？”师傅的斥责与朝平的尖笑夹杂在一起，他头痛欲裂，心中万分迷茫。

*

晋国宰相朝平死了！

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晋国。

皇榜前，众人对着“招纳贤士”的新榜叽叽喳喳炸开了锅。

“这陛下竟然要招纳江湖之人，以武功选相！”

“是啊，陛下是怎么想的啊？我晋国已然无才子能担起相位了吗？”

“诶诶，听说了吗，朝相他死得不明不白，几乎是曝尸荒野。可陛下竟没有下令追查，就连葬礼都是低调办的！”

“我听说，在他死的不久前，他身边的刘公公，也是死得不明不白啊！”

“知道知道，那刘公公，听说是影杀那个妖女杀的！”

“那宰相大人也是她杀的吗？”

“不好说，听说两人死相并非一致，若不是那妖女改变了一贯的杀人方式，那就是又有杀人魔出现啊！”

“那那些人究竟为什么逮着宰相府一个劲儿薅啊！”

一人失心疯般在人群中高声道：“诸位，这天下乱了！我大晋无明君、无良臣，如今妖祸横生，不是饥荒便是冤案！你看啊，快看啊！我们都要饿死啦！这日子很快就不是我等百姓才能过下去的啦！”

众人皆回头，向着这震耳发聩的声音看去，却发现一流浪汉衣衫褴褛，拄着拐杖怪声喊着：“这天下乱啦！晋国要亡了！”

张贴皇榜的士兵尚未走远，听得此番大逆不道的话，相互使了个眼色，便将这疯疯癫癫的流浪汉立马斩杀在地。

鲜血喷溅，众人先是突然寂静下来，后来人群中不知谁先尖叫了一声，大家瞬间慌乱地作鸟兽散。

那士兵高声道：“枉论朝政，便是如此下场！”

*

君兰苑内，时玥和时迁对坐着下棋。

“君兰公子，你这棋艺实在不精啊！”时玥淡淡地说，声音却带了一丝嘲讽。

“师父教训的是。”时迁低眉，未曾看他一眼，“近来，师父怎么对我这君兰苑感兴趣了，三番两头就来，我这小小院子，装不下你这尊大佛。”

“我已将朝平见不得光的事一一禀告于陛下，此事到此为止。”时玥平静说道。

“那刘公公为何人所杀？”

“不知道，不重要的人和事，管它作甚？”

“不是你，难道真的是影杀吗？”

“时迁，”他沉声问，“你是想杀恶人而救天下，还是空喊‘天自有道’，等事情到了无法挽救的地步，才后悔自己的妇人之仁？”

“师父，我不明白，”时迁嘶哑道，“难道这世间法度，真就治不了恶人了吗？偏要流血杀戮？”

“孩子，天下乱了，从十三年前就乱了！”时玥提高声音。

“你可看见饥荒爆发愈来愈频繁？多少人不是活活饿死，就是绝望自尽！你可见普通百姓生活之艰难，物资和钱财都流向上层，多少人节衣缩食汲汲度日，甚至有些人病入膏肓都请不起大夫！可是你所信仰的法度可有为这些人想过！”他一遍遍地问，“你怎么会看不见！你怎么会看不见！

“你可知当朝陛下偏信灵术，日日沉浸在奸人妖语中，不理世事已经多少年！”

“师父，”时迁打断他，垂着眼轻声问道，“其实我有的时候，真的想不明白，您究竟是为了什么？”

“什么？”

他这才抬起眼，执着地看着他，像是盯着这张脸就会有答案一般：“师父，你若真的心怀苍生，为何不给连府一个机会，那一百二十人，就不是人命了吗？”

时玥动作一滞，闭眼叹道：“此事，我们以后再说。以后没有我的指示，你就待在这个君兰苑，守好你的本分。”

说罢，便化作遁光离去。

他总是在逃避谈起过去的事。

遥石洞内，连依正在琢磨着手中的迁影。

经天雷一事，她以深刻认知到自己的弱小。先不说还没能弄清迁影隐藏之力，连影兵摆出的血阵她也从未了解过，如此下去，怎有报仇之能？

那紫煞仙人再怎么说，也比她要强上太多。

于是这半月以来，她埋头苦练功法，废寝忘食地读着师父留下的古籍，几乎没有下山。但她虽不关心山下之事，却也派影兵去留意时玥的行踪，只是此人自那日紫煞院大火，却再也没出现过。

思绪翻涌，忽听得洞外一声清脆的长鸣，她连忙起身出洞。

焰鸟嘴里衔着一张纸，静静地等着她的召唤。

她招招手，焰鸟便飞到她的手臂上停住。她抚着它如火的羽毛，念叨着：“阿羽，你怎么回来了？自师傅飞升之后，我以为你也随着师傅而去了……”

焰鸟亲昵地蹭着她的手心，而后把那张纸放在她手上。焰鸟停在她的手上一会儿，又围着她头顶转了两圈，尖鸣一声，飞向天空，很快隐入层叠的云中。

她拿起一看，看见那张纸上赫然书着“皇榜”二字。

“晋国宰相朝平死了？”她目光一沉，眉头紧皱，只见那皇榜上书——下月初五，将在梁州进行比武选相。

这世道真是越来越乱了，她心想。

昏君当道，十三年前可以毫无证据就下令满门抄斩连府，如今做出比武选相这等荒唐之事，也不足为奇了。

正当她思索着要不要下山一探究竟之时，派出去打探消息的影兵回来了。

“什么，亲王府？你说时玥现在在亲王府？原来他已经身居高位了吗……”她听得影兵禀报，心头一震——可影兵也探到这亲王府结界重重，贸然前去，也动不了时玥一丝一毫。

她望向手中的皇榜，思绪翻涌——在太康山终究消息闭塞，虽然可以精进功法，但这样下去要何时才能复仇？况且如今迁影只用仍需琢磨，影兵的血阵也还未能完全掌握，在原地自己揣摩，不如去比武会会江湖人士。

更重要的是，若是当真赢了，做了宰相，便能名正言顺入亲王府，与时玥正面交锋！还能潜入皇宫，顺便杀了那诬陷连府的狗皇帝。

这天赐的机会，她势必要把握住。

她心道：“阿爹，阿娘，我不仅会手刃仇敌，还会找到真相，还我们连府正直清白。”

她攥紧皇榜，目光决绝地望向山下。

*

时迁义诊完，和背药的小童一齐路过皇榜前。

“他们在看什么？”时迁看着对着皇榜议论纷纷的人群，问小童道。

“时公子，您有所不知。”小童张望着，压低声音，“宰相朝平不知被何人所杀。如今陛下张贴皇榜，下月初五，要在梁州举行比武选相呢！”

“比武选相？宰相之位，不比才识比武功？”

那小童警惕张望着，拉着时迁赶忙离开。

等到了远离人群的地方，那小童才说：“时公子有所不知，如今传言道我们晋国君王痴迷于灵术，此番宰相之死，正是他招纳灵士的一个好机会。”

“荒谬至极！”时迁咬牙道。

小童耸耸肩，有些无所谓道：“都说庶子无权议论朝纲，可如今晋国之乱，人人心知肚明。时公子，我们这样的平民，能得温饱已是万幸。至于皇帝是谁？想干什么？都不如吃进肚子里的米来得安稳。”

“不可如此！”他呵斥道，“若国乱了，首当其冲的便是我们这样的平民百姓。”

小童不以为然，大咧咧地拍着时迁的肩，依旧是一脸不在乎：“时公子，你衣食无忧，得闲便思索天下之事，自有你的高风亮节。可是我不一样，活着都费劲，怎管天下之人？”

时迁张口又想反驳，却还是闭上了嘴叹了口气。

“你去吧。”到了君兰苑门口，他付给小童工钱，挥手打发他走。

那小童得了工钱，兴高采烈地行了一礼，喜滋滋地离开了。

是啊，乱世求生，怎能强求人人心怀苍生。

或许他也应该去参加比武选相，若是选上了，说不定能堂堂正正，正朝纲、扶法度，从而治天下之人。

他唤出寒翼剑，擦拭着剑上残存的血迹，暗暗下定了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