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犹如亿万个闪亮光点在深海中沉浮，渐渐归寂于深长的黑暗。紧接着，深渊中骤然闪现出一道游丝般的微光——轰隆！惊雷震裂苍穹。
脑海里纷乱的散点终于连成一条线，血液猛然灌进四肢百骸，滚烫的刺激着他的神经末梢，咝咝的电流划过他的身体。
“马翔，”严娜声音有些不稳道，“去查爆炸当天有没有什么人出入过天虹二楼，让视侦把湘然医院附近的监控提取出来与天虹的作对比，两个地方距离不近，同时在两地出现的人一个一个找，天虹找上午九点至十一点，湘然找十一点至下午三点之间。还有刚才我跟你说的，一个字也不准和你们江顾问讲，听到没有？”
截止目前，市局几乎所有人都认为连环杀人案和张丽华的死均是一人所为，而持枪尾随江予怀的嫌疑人仍旧动机不明。但如果……
严峫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隐约又骇人的猜测。
“喂，严哥!”马翔在电话另一边吼道，“化侦那边结果出来了！两颗子弹火药成分不一致，天虹的那颗子弹是有膛线的，而且膛线没断，是被爆炸从外界破坏的。DNA结果苟主任配对上了，死者名叫王卓，恭州安平县虚源村人，十四岁起因打架，偷窃，吸毒多次进官，基本可以确定是个收钱卖命的职业杀手。”
马翔的话在他思绪里狠狠撕裂了一个大口子，真相在浮出水面的后一刻却又被重重迷雾所包裹。
王卓不是被枪杀的，子弹只是凶手留下迷惑警方的，死因暂时还无法确定；造下连环杀人案的凶手雇佣人杀江予怀，为的是引开警方注意力，试图保护冰柜中藏匿的毒品，没想到王卓死在了天虹；另一拨人在天虹处理掉王卓，同样灭口了张丽华。
这一串案件之后，有两拨凶手的身影。
不对。
严峫拿手掐住自己的太阳穴，喃喃道。
张丽华和王卓是被同一人所杀，但一人是被枪杀，另一人却采用了不同的方式，两个人对凶手的意义有什么不同？
江予怀和王卓两个人同时进入天虹二楼，为什么凶手却偏偏只杀了王卓，还特意把江予怀送去医院？
冰冷刺骨的怀疑和那人漂亮温柔的眉眼在他心里不断地交缠，严峫不知道他是怎么走出湘然医院的，只觉得腿脚发软，咽喉中泛起一股刺鼻的铁锈味。
“老高。”他拨通了高盼青的电话，“叫韩小梅到湘然假装看病，把他们十三号的内部监控调出来。”
“凶手在十三号去过湘然。”
银色奔驰在夜色的掩饰下悄无声息的开进镜湖山庄，门卫睡眼惺松的坐在门卫室里头打瞌睡，看见来车，挥挥手也就放了行。
“年轻人毛毛躁躁，大晚上开车连灯都没开，也不怕出车祸。”
门卫老大爷上了年纪眼神不好，只觉得那辆SUV似乎眼生的很，以前从未见过。
来新住户了？没等小区的门卫想出个所以然来，银色奔驰迅速拐上了湖边的小路，消失在随晚风轻轻摇曳的一大丛芦苇之后。
镜湖山庄不愧是建宁排名第一的豪奢住宅地，夜晚风光依旧，低矮的草丛里甚至能够看见星星点点的萤火虫。闻劭把车开进湖岸别墅的地下停车库里，熄了火，把一边睡得人事不醒的江予怀抱起来。
口袋里的手机有规律的震动起来，想都不用想，凌晨二点时仍然有着锲而不舍的架势，肯定是阿杰的电话。
明天再说吧。
闻劭不是第一次来这里，熟门熟路的把人给放在三楼的卧室里，出去把奔驰后背箱里的东西搬进别墅，回来就看见江予怀酒还没醒，但他这人骨子里的聪明已经展现的一览无余，大概是平常装惯了的原因，即便是喝醉了，正常的生理活动一点也没少，正一手抱着刚拆封的薯片桶，一手举着新手机，踢掉鞋子坐在床上看电影。
“别吃薯片,去把澡洗了，赶紧睡觉。”
闻劭伸手过来抽他的手机，江予怀猝不及防正看得投入，一下子没留神，手机“咣当”一声掉在地上，耳机滑脱出来外，放的种种不堪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分外突兀。
屏幕上两具身体，女主角赫然是我们家喻户晓的波多野结衣老师。
“衣服脱了，快点去。”
闻劭盯着他看了半晌，江予怀终于觉得有点尴尬，手忙脚乱的关掉电影，这回是真的一个字也不敢再多说了，脱了衣服乖乖去洗澡了。偷看片子被闻劭抓了个正着，明明两个人年纪也都不小了，他却还是觉得莫名的心虚。
甚至连刚才一个备注为“红心Q”的电话接通了七秒钟都没发现。
江予怀进了浴室，不多时就响起“哗哗”的水声，半透明的磨砂玻璃门可以模糊的透出他的身形，无声的暧昧在两个人之间流淌。
那具身形瘦削的胴体虽然看不清细节，但在温暖的灯光之下，却能够清清楚楚的勾勒出令人血脉偾张的弧度。闻劭不自觉的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水蒸气顺着门缝透出来，让他觉得一阵阵的闷热，好像房间里的温度都上升了不少。
他又不是死人，怎么可能对这种景象没有反应。
闻劭从枕头上拿起江予怀的手机，指纹扫描通过，迅速删掉了所有的波多野结衣，然后关机和自己的手机一起放在床头柜上。
这么做的时候，他都能想像到江予怀发现后气得跳脚的模样，闻劭不知道怎么却突然又想到了他的红皇后，如果他和江停有个孩子的话，说不定就会是江予怀的样子——聪明，冷静，果断，却又永远带着小孩子的幼稚与任性。
江予怀出来的很快，长发湿漉漉的披在肩上，穿着件松松垮垮的白色浴袍，领口大敞着，胸口白皙的部位暴露在外面，右边锁骨末端的位置有一颗鲜红的痣，在皮肤上仿若明珠沁血一般。
他倒是大大咧咧，没一点不好意思。闻劭扫了他一眼，没多做声，自个儿进浴室了。
江予怀颇为无趣的去摸手机，没想到闻劭给他把手机直接关机了,他不用脑子也能猜到，肯定把他那些视频给清了,索性拿闻劭的手机玩。
刚打开锁屏,金杰的信息就摆在了屏幕上方。
阿杰：大哥，二老板知道你在和梅花一起，怀疑你出轨。
······
江予怀看完险些笑出来,很好,闻劭敢删他视频,他就敢让这个人三个月上不了自己的床!
K :瞒好了，别说出去，回来给你放假。
缅甸千里之外的别墅里，金杰跟锯了嘴的葫芦似的恭恭敬敬捧着手机,少顷手机一震,一条回信发了过来。
江停的脸色大概已经不能用任何现存的词语来形容了，金杰恨不得自己可以原地瞬移消失，不知道过了多久，江停听不出任何情绪的声音终于响起：
“行，你等着。”
闻劭还不知道江予怀想坑死他的举动，不然估计是没法像这样淡定了。
“明天早餐想吃什么？”江予怀迷迷糊糊的向闻劭这边凑过来，伸出手勾住他的脖子，把脸埋在他胸前磨蹭了几下。
闻劭本来想说他去住客房，但看着江予怀的眼睛，不知道问什么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窗外朦胧的月光洒进来，恍惚间又回到了二十多年前的夜晚，床上的两个孩子如今已经长大，岁月的齿轮转了一圈又回到了原点，就像从未开启过一样。
唯独两个人都清楚，他们早已不复当年了。
建宁市局。
刑侦支队的人已经不眠不休的连轴转了两天一夜，所有人都捧着咖啡或红茶，眼里布满红血丝，一张张疲惫的脸上满是懊丧与麻木。
就在十分钟前，被委任去湘然医院打探监控的韩小梅回来了——私人医院很注重隐私问题，以林薇对严峫的态度，想从她那里拿到监控可能性近似为0 。
除了这个，韩小梅还带回来一个无异于晴天霹雳的坏消息：湘然医院十三日下午监控系统出了故障，直到第二天才修好，也就是说，十三日下午是没有监控的。
高盼青几人面面相觑，原本就一团乱麻的案件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严哥，刚才云顶县派出所扭送过来个偷窃潜逃被拦下的小混混，前两天就被拘留了，人十三号进出过天虹。”
“怎么现在人才送过来？”
“唉哟，”马翔一拍脑袋，“云顶那地方本来就又破又穷，出了个张丽华的案子就已经忙疯了，谁还管得了这种小事情？”
“市局把案子接过来后压力小了点，抽空一看差点儿没吓死，那小子身上又是枪又是‘四号’，赶紧给送来了，问他哪来的。死皮赖脸不是闭嘴说忘了就是说捡的，正经的反审讯技巧一点也不知道，光会拖拉时间！”
严峫脚下生风的通过刑侦支队的办公室，推开审讯室的门，回头吩咐韩小梅：“把你们江顾问叫来市局，换个房间分开审，问他十三日在天虹的细节,让老高亲自上。”
“啊?我这就过去打电话!”韩小梅得了最新指令，忙不迭的跑了。
江予怀早上是被闻劭拎着耳朵从床上强行拽起来的，塞进纯棉白色T 恤和灰色休闲裤里,打了个包丢到餐厅坐椅上。热腾腾的鸡虾小馄饨上飘着一层葱碎和剁辣椒，散发着诱人的香味。
“怎么样？”迷迷糊糊地江予怀用勺子舀了一个馄饨塞进嘴里，下一秒就差点儿咬到舌头，脸上表情有一瞬间的扭曲，可惜他低着头，闻劭没能在第一时间看见他的脸。
江予怀过了半晌，等控制好了面部幅度，方才勉强答道：“还可以。”
事实上，但凡闻劭不是搞这种黑暗料理给他吃，他可能还会对昨天晚上自己的所作所为有一分愧疚。不过现在看来，江予怀气得牙痒痒，这人被江停从床上踹下来简直就是活该！
“还可以是味道怎么样？”
鸡虾小馄饨是林淙早些时候买来放冰箱的，闻劭早上只是丢在锅里煮完再配料，能煮成这个味道算他狠。
“你觉得好吃我下次就煮给停停吃了。”
“那还是算了，”江予怀举着勺子一顿，极尽委婉道：“虽然不至于死人，但我觉得我哥应该不爱吃。”
敢情他就是个试水的，他还说他哪来的那么大魅力，让从来不进厨房的闻老板洗手做羹汤。
原来只是用来试毒的。
“以后注意别把糖当盐放。”
江予怀把那碗弥漫着糖精和陈醋气味的馄饨最后一点汤汁都给倒进肚子，长叹一口气，把闻劭面前没动的馄饨倒进垃圾桶，重新开火。
十分钟后，当闻劭端着一盘奶油意面拌鲜蘑菇酱慢条斯理的品尝时，江子怀坐在沙发上一边摆弄咖啡机,一边打开手机。
韩小梅在电话拨过去提示音终于变成“嘟一嘟—”而不是“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时险些喜极而泣，天晓得她从八点钟到现在打了三十几个电话有多大的心理压力,如今终于胜利在望了。
“韩小梅!人叫来了没?”
严峫深度怀疑江予怀早上是睡懒觉去了，当然事实上他猜得也没错，偏偏市局也没有人知晓他究竟住哪儿,手机也定位不了。
“怀哥,严哥让我跟你说一声,市局有事你早点过来。”
电话响了三十几秒后,对面终于有人接起来了,韩小梅连忙把严峫的话原样转告。过了半天，对面才传来一声极低的笑音，随即简单的回复：“行，知道了。”
韩小梅本能的觉得那并不是江予怀的声音，但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一溜烟的跑去把电话打完了的消息告诉严峫。
此时江予怀正把闻劭吃完的盘子拿去厨房洗了,哗啦啦的水声掩盖了手机铃声,等他出来时,就见某人拿着手机上“建宁市局韩小梅”的通话记录晃了晃。
“我送你一程?”
闻劭似乎觉得很有意思，挑眉笑着问了句。
有便宜不占那是傻子，江予怀在临走时从洗手台下的柜子里扒拉出几盒未拆封的女士化妆品，把刚泡好的咖啡倒进保温杯，匆忙背着包坐进了银色奔驰。
银色奔驰在市局门口放下了江予怀，江予怀连“再见“都没来得及说，人影就已经消失在市局门口了。目送着人影消失在市局门口处,来自“红皇后”的电话恰好驾到。
恍若晴天霹雳。
“你别回来了。”江停冷冰冰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随即“啪”的一声挂断了电话。
闻劭:……
等他发现从昨晚到今早江停给他打的五个未接电话以及他昨夜给金杰的回复消息，停云的制造者,代号黑桃K 脑子终于在那一刻彻底死机。
得了,不知道回去还得跪多久的搓衣板。
江予怀进门的时候差点和马翔撞了个满怀，把化妆品递给韩小梅，强行从门缝里挤进了刑侦支队办公室，在莫名其妙的情况下，然后便被高盼青请进了审讯室。
审讯室的玻璃窗外。
除了严峫，苟利是唯一知道江予怀的指纹印在那袋失窃样本的人，此刻看见江予怀被带进审讯室，忍不住问道。
“严哥，你…”
苟利向江予怀那边递了个眼神，“自导自演？”
“不一定。”严峫心道那枚指纹暂时还不好说，被人持枪追杀应该不是，急性心肌炎作不了假，但王卓被灭口多少能说明一些不对的地方。
“我说了！我说了就是捡的！”审讯室里，被云顶县派出所铐来的小混混何青哗啦哗啦的扯着手铐，黑瘦的脸上满是癫狂和歇嘶底里。
“在哪儿捡的？”
“路边。”
“具体哪条路？”
“忘了。”
……
“严哥，这小子八成问题不小。”马翔从外头进来，压低了声音道：“技术队那边看了这小子身上搜出来的‘四号’，比绝大多数市面上的货纯度都要高，枪看不出什么，但质量也不差，不太像那些黑作坊出来的产品。”
“你十三号偷偷去天虹二楼做什么？”
“逛逛。”
“二楼的店铺都没开张，你逛什么？”
“我爱怎么逛关你们屁事？”
严峫专注的听着蓝牙耳机里的动静，微微皱眉。“江顾问那边呢？”
高盼青拉了把椅子坐到江予怀对面，公事公办的清了清嗓子。
两颗子弹昨夜被送到技术队作比对，其中一颗有膛线的子弹头应该来自军枪，弹头接口处提取出不到四分之一枚指纹，因为子弹未被使用过，指纹奇迹般被保存了下来；同时在省际高速公路现场，张丽华被烧毁的座架前金属仪表板上，提取了同属一名凶手的部分指纹。至此绕开火药成分，最终确认两桩案子为一人所为。
此外连环杀人案与这两桩案子的关联还有待商榷，王卓雇主的身份仍然没有头绪。而目前唯二的突破线索，就在江予怀和何青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