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浩轩心中有隐隐的不安，纵然他很相信路晓珊其实能处理好所有的事情。

可今天的路晓珊，和往日是大不相同的。

程浩轩坐在医院长廊的不锈钢椅子上，原本只为杜紫萱担心，而现在，却感觉到路晓珊也坠入了一张网里，四面八方都有力量传递过来，让她动弹不得。

程浩轩坐不住，想起身去找路晓珊。

“你是程同学？”穿着西装的中年男人忽然出现在他身边。

是杜紫萱的爸爸。

程浩轩呆了呆：“是。”

他又赶紧补了一句：“叔叔。”

杜紫萱爸爸点头：“你跟我来吧，萱萱醒了。”

程浩轩一躬身正要窜出去，突然意识到是在人家父亲面前，赶紧收住脚步，低眉顺眼的跟在了杜紫萱的爸爸身后。

杜紫萱爸爸走的很慢。他是个身材高大的中年男人，穿着卡其色的厚毛衣开衫，里面是颇有商务风的衬衫和领带，哪怕神情凝重，领带却还是一丝不苟。

自己的宝贝女儿出了车祸，杜紫萱爸爸却并没有过分焦躁的神情。如果是从前的路晓珊在这儿，可能还会称赞一句，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一看就是做大事情的人。

程浩轩跟着走到了病房的门口，在杜紫萱爸爸打算推门前，终于低低的说了句：“叔叔，对不起。”

杜紫萱爸爸缩回手，也没转身，略歪了歪脖子：“对不起？”

程浩轩点头：“今天是我约了杜紫萱出去，我没有照顾好她。”

“嗯。”杜紫萱爸爸终于转过来，盯着程浩轩好一会。

程浩轩快被看毛了。

杜紫萱爸爸冷冷说：“你有什么照顾人的能力？难道这不才是正常的结果吗？”

“我。。。。。。”

杜紫萱爸爸：“听说你们不是一个学校的同学。”

程浩轩摇摇头。

杜紫萱爸爸：“希望你们以后也不会是在一个世界里的人。”他顿了顿，不给程浩轩反应的时间，推开了门。

杜紫萱已经醒了过来，手臂被固定着，因为还要做手术，所以并没有打上石膏。她已经换上了病号服，整个人苍白而且静止，像极了一幅模糊而阴郁的油画。

看到程浩轩进来，她勉强的笑了笑。

程浩轩难过道：“对不起。。。”

“不。”杜紫萱说，“谢谢你。”她看向父亲，“爸爸，是他救了我，所以才会被那么快送来医院。”

杜紫萱爸爸宠溺的看着女儿，嘴上淡淡的说：“谢谢你，程同学。”

“你的手？”程浩轩问，“疼不疼。”

杜紫萱点点头：“疼，打了麻药，可还是疼。”

程浩轩和杜紫萱沉默下来，杜紫萱的爸爸矗立在床头窗前，虽然不说话，却也没有给这两个人空间的打算。

尴尬的气氛持续了一两分钟，却像是白天到了夜晚。

杜紫萱终于忍不住说：“爸爸，你要不要出去转转。”

“哦，好。”杜紫萱爸爸从善如流。

他和程浩轩擦身而过，毫无表情。

杜紫萱感觉到爸爸今天有些古怪，皱了皱眉正想说什么。

杜紫萱爸爸在门前站住，轻轻悠悠的说了一句：“十五分钟前，我让人去调取那个路口的监控录像。七个摄像头的录像，都在同一时间少了一分钟左右的素材。。。”

程浩轩迷惑，他没听懂这段话是什么意思。

杜紫萱却迅速感受到了异样：“一分钟？正好是出租车撞我的那个瞬间吗？”

杜紫萱爸爸转过身，微微摇头：“恰好相反，出租车撞你的瞬间都记录在案，恰好是出租车撞你之前的那一分钟路口录像，全部失踪了。”

程浩轩倒吸一口凉气：“叔叔你的意思是，被人删除了？”

杜紫萱爸爸冷笑：“如果没有被人删除，也许我还真的会把这件事当成意外，可既然被人删除了，连我都查不出是谁。。。那大概就不会这么巧了。”

程浩轩：“会是谁呢？”

“很容易查的。”杜紫萱迅速推算出来，“在一个路口删去一分钟左右的素材，说明这一分钟刚好覆盖了某个高速运动物体的全过程，那么就能计算出这个物体的速度，并且从周围路口的其他摄像机里找出它来。”

杜紫萱爸爸点头：“我封存了超过四十个摄像头的资料素材，保持这个速度的车大概有十二台，包括了几个方向，几个路口的来源。”

程浩轩终于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所以这起车祸不是意外对么，有人在掩盖事实？是谁？”

“我们还必须调查完这十二台车才能确定。”杜紫萱爸爸说，“但我有个问题想问问程同学。”

“什么？”

“在十二台车里面，有一台雅马哈R1，看样子是一个女孩子骑的。我简单查了一下，在这个城市里，玩摩托的女孩屈指可数，而恰好有一个叫路晓珊的，是不是和你很熟？”

程浩轩再不开窍，这时候也猛然明白对方在说什么：“晓珊在附近？杜紫萱撞车的时候，晓珊就在那？”

杜紫萱爸爸极其理智的说：“她在不在还要调查，我只是告诉你，当时有个骑着R1的女孩子，就在附近。”

“晓珊不会和撞车有关的。”程浩轩脱口而出。

“你怎么知道？”

“我知道她。”

杜紫萱爸爸嘴角有个不知所以的笑容：“你恐怕。。。什么都不知道吧。”

“我。。。。。。”

杜紫萱爸爸阻止了程浩轩继续讲废话：“譬如现在，路晓珊和一个叫梁涵的人，正在医院一楼的院子里商量些悄悄话，你知道吗？”

程浩轩摇头。

“再譬如，有辆保时捷911当时也在现场，而最近一周本地唯一运到的911，就是被人送给梁涵当礼物的，你又知道吗？”

程浩轩目瞪口呆。

杜紫萱的大脑在拼命运转，但止痛药让她的思维凝滞。

“你以为自己知道一切，但其实你才是那个最无知的人。重要的是，那些真正知道真相的人，会不会愿意把真相告诉你。”杜紫萱爸爸的冷笑落在程浩轩身上，“你相信的人，又会不会是你值得相信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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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晓珊走进病房的时候，已经堪堪是护士要来赶家属出去的当口。

虽然她心里早有准备，可看到杜紫萱的样子还是挣扎了一下。而看见程浩轩居然一直在杜紫萱的病房里没走，路晓珊就知道今天的事情，已经不会善了了。

程浩轩在等她。

路晓珊没有看别人，只是盯着程浩轩：“不管他们跟你说什么。。。。。。”

“他们会跟我说什么？”程浩轩双眼里有压抑不住的怒意和不解，一整天的疲惫，让他始终喜欢竖着的头发都塌着。

“我只要你相信我，哥哥。”

程浩轩突的感觉有一口气堵在胸口：“你要我相信你什么？紫萱撞车的时候，你是不是就在附近？是不是和你有关系。”

路晓珊愣了下：“你怀疑我？”

“我不能怀疑你吗？”程浩轩吼出来，“你明明就在旁边，你是不是一直都知道？为什么刚才不告诉我？你和梁涵在商量什么？”

路晓珊的眼泪一下子都涌了出来。

杜紫萱费劲的拉了把程浩轩：“你别着急。”

路晓珊扭头狠狠瞪着杜紫萱。

程浩轩：“你这么看她干嘛？是她被撞了！”

路晓珊气的哆嗦：“程浩轩！”

“干嘛！”

“跟爸妈说一声，我今天不回去了！”

“什么？”程浩轩气到凝固的脑袋一下子懵了，“你要去哪儿？”

路晓珊扭头不说话，狠狠的擦眼泪。

从门外却悠悠走进一个警察，看看程浩轩，又看着杜紫萱爸爸说：“这个小女孩刚刚报警，说是她撞了您女儿，我们要带走她进行调查。”

路晓珊咬着嘴唇嘀咕：“我是自首的！”

“自首！”程浩轩傻了，“什么自首？”

警察哭笑不得：“还没定性呢，自首什么自首，先跟我回去调查吧。”

“走！”路晓珊转身，一挥手。

“等等。”程浩轩赶紧冲上来，“警察叔叔，什么情况？晓珊还没成年呢？她不可能撞人的，撞紫萱的是一辆出租车，我亲眼看到的。”

路晓珊瞪他：“不用你管，你照顾好你的紫萱吧。”

程浩轩还要拦着。

警察却搭着他肩膀，给他看了眼自己的证件：“你也还是学生吧，赶紧回家通知家长吧，如果真的是故意撞人，那可能就是蓄意谋杀，刑事罪啊。”

“不不不。”程浩轩辩解，“不会是她，我是她哥哥，我。。。。”

“他不是我哥哥，我们没有血缘关系。”路晓珊冷冷道，“就是我干的，我自首了。”

程浩轩傻呆呆的看着慢慢远去的警察和路晓珊。

杜紫萱爸爸却笑了：“这倒是有点意思啊。”

程浩轩愣了好一会，突然意识到什么，他飞快的跑回杜紫萱的床边：“紫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