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载入中，载入中……]

改装诡异的越野车在广袤的废土上疾驰，左面车门写着联邦外卖，右面车门是急速搬家的招牌铁板。车底挂着四个探测圆盘，像疯了的扫地机器人探测着地下是否有里昂科技的头颅核心。

商然连接上车底盘拖挂的四个探测圆盘，扫描的滴滴声传进耳朵。在这里找剩下的头部芯片，无异于大海捞针。

“有反应了吗？”黎宿问道。

商然陷在副驾驶里，一股无力感油然而生：“没有。”

探测圆盘是不久前黎宿从废品里翻出来的，可用性无法估量。但黎宿甚至在这辆破铜烂铁的车上装了个左转向灯，看样子勉强能够信任吧。

空洞的后座下方，供能芯片在自顾自的高速燃烧潜能，发出爆闪的能效光。轴承冒着火星正在运转，每个模块勉勉强强拼合在在一起，各为其政地让这废铁动起来。

这辆车朝着夜空的尽头驶去，钢管砸到车子面前时，商然正在给车载调频。

高速行驶的车子迅速左转，商然即刻被抛了出去。离心感没让他眼前跑起走马灯，倒是让他记住了黎宿左转避让时居然打了转向灯。

商然摔在废件堆里滚了几圈，他摸着缓冲芯片柔软的壁障，抬起头和甩在另一边的黎宿对视一眼。

拼接车在空中做了几个侧翻后大头着地，轰的一声在远处炸开。

商然长叹一声，躺平了。

身下地面微微颤动，抵不过失去代步工具的伤感。

天顶一片异象，地面翻卷起来成了一个圆环。卷上天空的那部分，正在簌簌往下掉东西。

商然觉得自己很像被关在仓鼠笼子里，说起来这场景已经有些失控了。

传感器里，十分熟悉的提示音响起。课后铃一样平缓而舒适，不断重复。

请退出坐标。

无法确认安全，请退出坐标。

请迅速退出坐标。

商然转动脑袋，和同样躺平的黎宿再次对视，喊道：“你也听到了？”

耳朵里还在聒噪地不断重复着退出提示，商然很想把传感器直接摘下来，扔在地上踩碎，然后开始肆意妄为。

黎宿爬起来，朝商然这边靠近：“有古怪。”

他摘下自己的联络腕带扔在地上，一脚踏了上去。芯片爆裂的晶芒下，黎宿面无表情：“安静了。”

商然：“……”

商然只有一个传感器，他觉得自己还能忍得了这聒噪。

黎宿道：“估计是程几待来找麻烦的，他好像启动了强制撤出，你不断联，一会就要读秒的。”

商然摸着耳际的传感器，蝶翼微微颤动：“你说璇桁的信号覆盖一切对吧。”

“恩。”

商然眸光晃了晃：“现在倒也不是不能炫一把。”

黎宿蓦地将视线凝聚在商然脸上：“什么叫炫一把？”

“就是你如果要不行了，记得超频传回去说是程几待害你。”商然听着耳边晶核变得平白的[载入中]，将手摁在黎宿的心源锚点上：“准备一下，给我看看什么叫我说要有光。”

随着不由反驳的夺取感，黎宿瞳孔紧缩，难以置信地看向商然。

紧接着，铺天盖地的黑暗。

黎宿觉得自己被推进深不见底的水中，随着水流不断从身下涌动，他就像被一次次浸入盆中受洗。

恢复视觉后，头顶的光源再没有熄灭过，始终离他不远不近。

时间已经突破了人能承受的闭气时长，然而他看着自己随水飘起的头发，一点也不觉得难受。就在他猛地伸手想要抓住那点光源之际，立刻捕捉到了一丝微妙。

商然所说心源锚点的控制感是一种很微妙的东西，在此之前黎宿觉得和扣动扳机的时机很像。

然而此时此刻，他觉得自己想多了，他根本就没能真的理解。

黎宿猛地坐起，触手处是木地板温润的凉意。四周丝毫没有深水的痕迹，他仰头望去，头顶盘旋着一条老式圆弧楼梯，螺旋的木质阶梯在他头顶蔓延。刚才水中所看见的光源，其实只是穹顶天窗透出的白光。

心源锚点还在，他举目四望，但没见到商然的踪影。

这里也不像是坐标世界，难道被商然推进了心源锚点里？

商然坐在木楼梯上，长腿跨过几条阶梯。他脚边放着不小的微缩模型，可以看见黎宿在锚点里探索的进度。

商然抛接着手中马头棋子状的锚点，等得无聊之际他伸头朝微缩模型里望去。黎宿已经在楼梯底端躺了五分钟，现在终于动了。

如果拿高庭首席的要求来作为合格线的话，这时间不算优秀。

黎宿再黑暗的圆形迷宫中盲人摸象般的探索着，商然发发善心打了个响指，点亮了黎宿手里那根白炽灯管。

他凑近欣赏将白炽灯管当做武器的黎宿，在迷宫里投放了些端着机枪的巨型考拉玩偶。

毛绒绒的灰色考拉熊和高庭复古严肃的装潢异常和谐，商然嘴角缓缓扬起。

充能与科技是不被允许的，逃命是唯一的选择。

黎宿还没有意识到这是他自己的精神世界，只不过被商然动了些手脚而已。

随着三发冒着火光的弹孔接连在黎宿脚边打出一排冒烟的弹孔，黎宿像是穿破雨雾的雨燕，只在视野中留下一道黑影。

此刻灯管就像发光的剑，流畅地在空中划出道道白线。光线留下道道残影，交错斑驳直逼那只考拉熊而去。

电光火石间，灯管如刀已经斜划过两米来高的玩偶面门。随着刀尖，不，是灯管落下，棉絮纷纷扬扬的在他头顶飘摇。

商然指尖朝微缩景观中轻轻一划，破碎的毛絮落在他指尖。他轻轻一吹，缓缓地飘到楼底去了。

时刻都在无序变动位置的考拉熊有二十只，而迷宫里没有死路，每个弧形的分叉都是活的。

足够耗上黎宿一阵子了。

商然重新拿起心源锚点的全部控制，擅自脱离坐标之中，将黎宿与坐标原主的精神短暂分割。无论谁现在正监控下潜的情况，数据都不会太乐观。

但不乐观的数据让璇桁给了程几待一个红标警告。

剑拔弩张的分理处里，这个红标警告浇灭了程几待不少气势。

璇桁调查会征询：侵入第三象限分理处，侵害高庭首席安全。秩序庭理事，请约束行为，请立即约束行为。

商然起身朝着向下螺旋的楼梯望了一眼，就像科技峰会里的人注视着进入随机树的学院生，不是太无聊不会想浪费过多的时间。

他转身走进顶层的一条通道，拧开靠近走廊的木门，进入了心源锚点的深层。

和高庭一样的厚重木门后，铁皮的档案柜堆满了整个空间。这么看来第三象限分理处的简陋风，很像是黎宿的审美。

“档案室？”

商然望着油漆剥落的乳白色铁皮柜，拉开其中一个抽屉。

滚轮滑轨的摩擦声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整整齐齐的档案袋出现在商然面前。牛皮纸袋统一微微向里倾斜，露出左上角的标签。

商然随意地在档案袋中间翻看，都是些A级和B级的低级的任务。

他一件一件翻过去，这一格有五十件。商然仰头看着整个柜子，十五个抽屉一排，这样的排列一组就有十行，就是七千五百件。

这对于高庭接触的案件不过是九牛一毛，而对于记忆药剂不断发展的联邦，这样的存量也不算令人印象深刻。

整个区域简洁明了，也没有什么需要攻破的难关。商然在整个档案室里转悠了一圈，绕过无用的普通档案，在地毯下摸索到暗道开关。

锁扣咔哒一声扣动后，一条向下的楼梯出现在眼前。

楼梯口散发着暖人的黄光，在楼梯末端立着一支告示牌：请勿擅入。

商然顺着楼梯下到底部，这里四面都是熟悉的高庭办公室内饰，彰显着高庭真正的权利象征都来自于难以再得的古典设计。

商然环顾一圈，壁炉，油画，角落里两把舒适的椅子对角放在茶几边。他的目光落在茶几上的档案箱上，沉重的箱子是几个世纪前的老古董，由内向外的三把锁锁住了黄金的搭扣。

他俯身将锁头在掌心掂量，比想象中还要重不少。侧面空隙看去，锁芯是青铜置地，有些锈蚀的痕迹。

商然耳朵贴在锁面上，听见机械相扣的锁芯正在内里环环相扣的咬合声。他捏着三把锁的联合处，指尖微微发力。

精神力的优势让商然的拆解毫无阻碍，蛇形咬合的锁芯像被无形的阻力遏止，反向朝着锁壁里缩了进去。商然晃了晃锁头，嵌套的两个青铜锁自己就掉了下来。

箱子里没有别的东西，只有一张权限卡。拿起卡片贴着墙走一圈，在左边的短墙处顺利听到了开锁的声音。

吱呀——

□□旋转的声音纯厚，商然估量着这圆盘锁的厚度比砖墙还要厚几分。紧接着，巨大的锁舌一根一根掉回金属容器里，墙壁后甚至传来了深邃的回响。

商然低头看了看手中的临时卡：“可是锁这么复杂，你把钥匙放在门外还有什么意义呢。”

他抬脚踏了进去，微微发白的地砖和木地板相接，门后的世界扑面而来一股现代展览馆的感觉。

白色方柱展示台静静立在柔和的射灯下，商然朝着前方深不见底的长廊望去，这样的展台沿着中轴线大概每隔十米就有一个。展台四周毫无防御机制，都呈现出一种任君拿取的开放感。

他走到离他最近的展示台前将玻璃罩子掀开，借着头顶柔和的白光，看清了精致花体写的编号：A01

字是手写的，用的是羽管钢笔，纯金笔尖才能写出的流畅。

商然拆开纸袋，里头一层完好无损的防水防火膜，已经是这个袋子最科技的部分了。

他拨动纸页数了数，一共二十页，二十页信息也是手写的花体加斜体。

第一页纸上写着：他们将于成命名为A01，那么今天我也将失去自己的名字，我希望成为他的下一号，A02。

“是荀林思这名字不够好听吗？”商然拿着纸张的的手一抖，好像文艺片片头后接了宝宝乐园的片段。

他继续往下看：这里只剩下我和季山。我认为于成的离开，一切都失去意义，所以我擅自给他也改了名字，叫A03。

商然深吸一口气，将纸张放下又拿起。

伟大的头脑总是异于常人，商然品着荀林思给自己排序的执念，那么季山到底招谁惹谁了。

今天是实验的第五十三天，他们不能拿我怎样，晶核的方程式在我手上。

季山知道了我的秘密，竟然偷偷跟着我下潜。

我不能让季山告发你，科技部地下的龙我帮你保守了。但是季山你没能有机会了结，我来替你完成使命。

不可能，季山怎么会知道真诚就是我们的生机。

我知道你不是他的时候，我已经成为了你。

今天和于成见面，我要和于成划清关系。

资料很详细，除了那个晶核方程式，其他作案过程都很详细。商然微微挑眉，科技部地下真的有龙？

他正仔细的理着荀林思和季山之间从共同受害者，变成加害者与受害者，又变成得不到的爱人的疯狂转折。字里行间全是机械拆解，掠夺精神，存储芯片的无尽后悔。

商然又检查了一遍，确认资料里没有藏着文字密码。

就在他迅速翻动纸张时，原本漆黑的夹道两侧灯亮了。高频绿灯的闪烁下，让展台和两面墙之间显露出一种割裂感。商然皱着眉头瞟了一眼，没放在心上继续研究这叠信息。

心理部早就有传闻，联邦真正绝密的材料都是用手写的。

即便是在科技顶端的联邦，璇桁里的人依旧不相信他们的科技屏障可以万无一失。

再规整的程序也会有漏洞，然而死守一个秘密的人却是潜力无限的。

商然搜过黎宿的资料，二十六岁，进入高庭最多六年。高庭不像中枢，黎宿如果有权限能看到这个，那他在往上爬的时候定然像个毁灭型武器一样优秀。

疑惑间，走廊尽头一个人影正在缓缓朝商然靠近。他的步履不见任何起伏，只看见身形缓缓朝这边飘来。

骤然亮起的绿灯在他经过后又再次熄灭，全然做了一场无用的表演。

这个黑影转眼间笼罩在商然头上:“世界为什么没被人工智能替代呢。”

商然头也不抬，若无其事道：“原来这是你的记忆，不知不觉侵入到锚点里来了，荀林思。”

黑影的喉咙里发出嘶哑的机械音，自说自话：“到了文明湮灭时，总有人拼尽全力把这些鬼东西的电闸给拔了。”

商然捧着资料抬起头来，荀林思带着不太搭调的黑框眼镜下，脚踏虚空般浮在他头顶，科技部的工装下，除了脑袋露出衣服的部分全都是机械义肢。

中二病真是经久不衰。

商然看着他的镜框开了个玩笑：“所以你的实验室里，智能呼唤的总闸却是用的三角插头？”

荀林思笑了笑，缓缓从空中降落：“你很聪明，如果做我的学生，一定会大放异彩。”

商然不以为意，继续翻看资料：“你也很聪明，这样了还不忘穿着科技部的制服。”

荀林思并不觉得这是挖苦，反倒是自豪道：“科技部：星辰与智慧的尽头。”他礼貌地躬身：“有件事情你想错了，秩序庭不是他的归宿。”

商然在翻看资料时已经发现于成在秩序庭出现不过是一次权力交换的巧合，他是科技部的骨干。但是商然不想给荀林思这样大的优势，他随口道：“这不重要。”

“这很重要！”荀林思突然暴怒。

“好吧，这很重要。那么你费劲侵入我的锚点，不会是为了做心理咨询吧？”

荀林思冷静下来，机械的胸腔起伏了几下：“我来和你谈条件。”

商然放下手里的资料，在这瞬间他的精神力已经高度集中：“这里没人能和我谈条件。”

[载入成功，心源锚点争夺游戏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