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事情，对于白荇平他们来说都不是什么好的回忆——无休止的传唤，高强度的审问，无数细节反复确认，白荇平到最后都神经衰弱到要靠吃安眠药来睡觉了。那件走私案还是没有进展，白荇平他们却在数十日的折磨后迎来了结果——白荇平降为副处级，调任西北接任九处西北负责人一职，邵靖宇升任特殊安全保障局局长，并行副局职务和九处处长职务，唐烁协同担任九处处长职务。

岑斌的葬礼，白荇平还是去了。他的尸体在九处失火后三天才被发现于一起高速公路抛尸案现场，绵延的血肉足足有几百米，办案警察捡了三个小时都没有捡完，最后还是靠DNA鉴定和残存衣物分析才辨认出来是他。特殊安全保障局局长这个职位做了多少年的跳板，没想到这回跳出来一个如此悲惨的受害人，一时各级领导人人自危，噤若寒蝉，再也没人抢着想来九处积累资历。

部里本来想给秦甄也办场葬礼，被白荇平否决了。白荇平不觉得秦甄会就这么离开这个世界，当然这里也存在一点他自己的私心——葬礼是死者对他人的告别，宣告死者彻底和这个世界断了联系。

没有人有资格跟秦甄告别。

一个月后，永宁，国安九处办事处。

自从白荇平带着秦甄离开永宁之后，永宁的官员们之间就在流传一个说法——秦甄是因为被双规被带走了，现在在京城接受检查。

这个说法的来源已经不可考，而且谈到的人几乎都是含糊其辞。但是这种事情吧，越含糊就越引人遐思，而当传到常云耳朵里的时候，涉案金额已经达到了十亿级别——天地良心，永宁近十年的年生产总值都没有百亿，秦甄这样几乎毫无存在感的公务员能悄声无息地吞下这个量级的巨款，也算是个人才。

常云看着吊儿郎当叼着根烟的白荇平，心情有点复杂，一时不知道要不要告诉白荇平这点破事儿——直到白荇平从文件夹里掏出公文，轻描淡写地道：“秦甄死了，我来青龙垣接任九处主任。你赶紧收拾收拾滚回京城，唐烁还等着你回去帮忙呢。”

常云一瞬间的怔愣之后，险些把桌子掀了。

半个小时后，常云总算安静下来，听白荇平简单地讲了京城里发生了的事情和九处现在的局面，同时向白荇平做出了绝对服从领导安排的保证——根据常云这么多年跟在白荇平屁股后面察言观色的经验，白荇平现在情绪很不好，处于随时都有可能爆炸的状态，这会儿要是跟白荇平闹脾气，他指定没什么好下场。

白荇平对常云的说法是，九处的动乱主要是毕方明的叛变造成的。毕方明和龙乾勾结绑架了邵靖宇，又诱导林琛献祭摩呼罗迦，他跟秦甄斩杀了林琛，在九处跟唐烁会合对阵龙乾，同时发现陈蕴红失踪了。唐烁开启八阵印后由秦甄接手，击杀龙乾后秦甄牺牲。京城目前由唐烁坐镇，邵靖宇代行九处处长一职，事权交给唐烁，陈蕴红到现在还是找不到人。对常云的安排是让他先回京城复命，之后可能会调任西南兼任原本林琛所担任的的西南地区负责人一职，白荇平则接任秦甄西北地区负责人一职，调任永宁。

这个说法疑点实在太多，但是常云想了想，还是忍住了没追问，想了个比较缓和的问题道：“那……你什么时候调回京城啊？？”

白荇平吐了口烟圈，淡淡道：“等秦甄回来吧。哦对了，之前秦甄那个下属，叫温什么来着的，现在还在吧？”

常云又差点要掀桌子：“等秦甄回来？！老大，你清醒点，他不是已经死了吗？”

白荇平不耐烦地道：“我当然知道他死了！但他能回来不就行了？”

常云一脸难以置信：“你怎么确定他会回来？是复活还是转世？什么时候？回来之后还是原来那个人吗？这种不确定性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能随便就信了？秦甄跟你说你就信？老大，你在想什么啊？”

白荇平伸出一根食指示意常云闭嘴，看常云闭嘴了，才地道：“他没跟我说过这档子事儿，这是我自己推断的。行了这事儿就这么定下来了，你别再叨叨了，你怎么越来越像邵老妈子似的话多——还有我问你呢，那个温什么的，现在在这里吗？”

常云看着白荇平飘在虚空中不知道哪里的目光，不由得觉得白荇平这得是魔怔了。

说起来，永宁的这个办事处，说是办事处，也不过是老城区里一个院墙围着的老式二层办公楼，“第九办事处”的门牌连着街道号牌隐藏在树影里，大院门口就一个门卫大爷，里边两层小楼里分了几个房间，虽说功能齐全，但总归没什么人，再加上秦甄一直以来低调处事的风格，普通人经过这里都不会注意到这儿是个特殊部门，只会以为是一个普通的政府部门办事处，白荇平来的时候要不是常云带着，估计根本就找不到地方。第九办事处的人员也十分精简，在国安的记录上，在职的也就秦甄、温照两人，其他的两个文职两个探员，都挂在永宁市公务员体系内，白荇平刚刚来的时候见过了，他们并不是普通人——至少白荇平是没见过能飘着走路的普通人。普通职员都这个调性，能跟秦甄一起在九处挂职的温照却不怎么突出，不能让白荇平不觉得奇怪。

常云被白荇平这种不负责任的言论气得翻了个白眼，觉得自己得亏是年轻力壮，不然得天天备着速效救心丸和硝酸甘油在口袋里以防万一：“我早上来的时候他还没来。怎么了？”

白荇平沉默了一会儿，道：“我要找他问点事情。哦对，他这段时间有没有跟角宫山的人接触？”

常云想了想，道：“我不确定。这边的考勤没要求，我没有正式的调令也不好插手，就没怎么管他们。我跟他打个电话让他来一下？”

白荇平往外看了看，沉默了下来。他俩现在在的地方是接待室，在一楼，因为是老房子所以隔音不好，楼上走动和拖动凳子的声音一清二楚。但是朝向外边的窗户的是个弧形落地窗，即使有白纱帘遮着，院子里的景象也可以看的一清二楚。常云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门口门厅，试探道：“我去问问彭大爷？”

白荇平摇摇头，道：“算了，我既然已经来了，他得到消息总会来见我的。先出去吃个饭吧。你在永宁有没有吃到过什么特色菜？“

常云挠了挠头，觉得自己有点捉摸不透白荇平的心思了——白荇平这人，嘴刁跟嘴毒水平不相上下，平时有时间就去他家开的餐厅去吃，没时间让人送饭，出去应酬从来只喝酒不吃菜，出门在外宁愿自己吃白水煮青菜也不吃外边的饭菜，都不是普通意义上的挑食了，都快成为他的怪癖了。所以常云这会儿才不免疑惑道：“你真要出去吃啊？你不是从来不吃外边的饭菜吗？”

白荇平四处瞅，还是没在接待室找到烟灰缸，只好把烟头摁灭在接了水的纸杯里。他按了按眉头道：“我以后指不定要在这里待多久呢，总不能老不吃东西。走吧。”

常云满肚子疑惑，但既然白荇平都这么说了，他也只能起身带他出门。他觉得自己回京之后真该好好研究一下白荇平回京之后都发生了什么。

等到常云带着白荇平在永宁逛了一圈，帮他安顿好了新住处，已经是两天后了。期间常云跟白荇平各种旁敲侧击，但是白荇平除了当时告诉了他的内容，还是什么也没多说，嘴巴严实得像是上了锁的保险箱，常云最后直接放弃了，任劳任怨地给白荇平跑腿，给他安排饮食起居——想来以后两人分别担任西北和西南地区负责人，说不准什么时候能再见，白荇平这回大受打击的样子连掩饰都懒得掩饰了，实在是让常云心里有点说不出来的难受。

期间温照也跟前跟后说要帮忙，虽然白荇平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但是对他们来说温照肯定算不上什么亲信，常云自然是要拒绝的。

其实白荇平自己独自生活了这么多年，生活上不能自理是不可能的，常云替他干的事情他自己也能干，他不懒，也不是娇贵到什么事情都要别人代劳的大少爷，不至于使唤常云还能怡然自得——他只是在逃避，借和常云接触的现实，逃避他自己不断想起秦甄的事实。

他来永宁的时候，带上了镇命。他借口镇命也许有利于秦甄的复活，打了个报告，找邵靖宇耍了个贱，把镇命从九处的保险库里拿出来了——他被释放之后，镇命在他手上留了几天，国安部的想法是上缴国库，但是在白荇平等人的坚持下还是放进了九处的保险库。这之后，从他把镇命拿出来的那一天起，他每天晚上都会做梦，梦的内容不尽相同，但是基本都和秦甄有关——那是秦甄此前所有的生命历程。

白荇平不知道，原来人的一生，能沉重到秦甄这个地步。他扪心自问，自己若是站在和秦甄一样的位置，可能早就放弃了自己的生命，归于混沌了。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卷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