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文远像是被兜头浇下一盆凉水，梳得一丝不苟的背头从最外面的地方开始松散掉落下几缕。
迎着封序冷淡的表情，余文远慢慢收回了在空中悬着的手揉了揉两边的太阳穴，半晌，他说：“你非要这样想我吗？”
揉太阳穴的手遮挡住了他的表情，似乎刚刚狰狞的表情只是一个错觉，余文远叹了一口气：“我们一起打排球有五年了吧？五年。”
余文远坐在沙发上，声音有些说不出的落寞，低垂着头弓着背，慢慢的说：“小封，一个排球运动员一共能有多少个五年？你占了我前半生排球生涯近二分之一，我怎么舍得？”
“怎么舍得说放手就放手，说以后都不打排球就不打了？”
“你为什么不能替我想一下我的难处？我现在做个经理又怎么样？看着你们打球的时候，我就不会难过吗？你知不知有时候做个替补也比打不了排球强一百倍。”
“小封，你得知道有些人就是一辈子都没办法像你这样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的，你想打排球有家里人支持你，你不喜欢谁，可以明目张胆的说不喜欢，不迎合不迁就，甚至可以毫无芥蒂的和他们吵，无视他们。”
“但我是个队长，我要带队，我不可以看谁不爽就把他换下去。我为什么要帮你挡那一球？我明明可以坐视不管的，但五年啊，就是石头都能捂热了吧。我怎么可能看着你状态不对来不及躲就任那球飞过去？”
余文远抬起头看着封序，“你知道我修养的第四天知道江左成代替我的时候我在想什么吗？我在想，我以后还有机会和你一起打球吗？我还能一直，直到打不了了，还能做你们队长吗？那段时间是很煎熬的，睡觉睡不好吃饭没胃口，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我带的球队转眼就不缺我了。你懂这种心情吗？”
“你不懂。”余文远皱了皱眉又散开，封序有一瞬间好像看到了记忆中余文远曾经的样子，又在下一秒被和记忆中泾渭分明的表情割裂开。
不一样的，表情是不一样的。
余文远说：“你甚至在怨恨我，恶意揣度我，你把那些通通都忘了。你有新的队友，伙伴，所以轻而易举就把我割裂开了。江左成在那一场比赛给你让了位，你就对他感恩戴德了。”
胃里的酸水在翻涌，好像慢慢涌上喉管。
“我又算什么呢？你的五年，十年还早，我就活该被你抛在原地吗？封序，你要就这么把和我的那五年否定的一干二净吗？”
胃里忽地痉挛起来，封序夹着眉心忍着身心的不舒适感站起来，点点头：“我确实不懂。”
“因为我的手指粉碎性骨折我会慢慢修养，那时候我才19岁，”封序好像想到了什么，顿了一下接着说：“我的排球之路才刚刚开始，我还有大好的前程。”
“就是两个月三个月又怎么样？如果技不如人我就细细打磨，从来都不是江左成给我让位，首发是我靠一球两球上千上万球自己打出来的。没有人可以否定我，就是做替补，我也是最耀眼的，一旦正选被我换下来，我就是球场最让人畏惧的角色。”
“余文远，别把我们仅剩的最后一点称得上美好的回忆消磨掉了。我还不想每每回忆起来都觉得那五年让人……”
“觉得无法忍受。”
玻璃门合上竟然是没有多少声音的，余文远看着封序头也不回的走了。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封序的背影。
封序娇生惯养，说话直来直往难免得罪人，却从来不会毫无缘由的乱来，毫无道理的针对某个人，所以在指出别人问题的时候总是显得太过于高高在上，没有多少人受得了他的嘴。
但余文远不一样，余文远知道他真的有才能也知道他没什么恶意，封序就是一个让人惯坏了的少爷罢了。
而当时确实缺少打得好的接应位球手，余文远便拉着他进了自己的排球队，除去一开始的适应期，封序还是很好相处的。余文远指出的问题他都能改，也会适应球队。但封序总是和那些不懂得配合的队友大吵特吵，余文远便一再摆平。
为了留住他，两人越玩越好，封序没有什么朋友，余文远便成了他独一份不那么嘴毒的好队长，好朋友，两人甚至在毕业前约定好了一起加入同一个俱乐部，但俱乐部和校队的水平自然不止一个水平，余文远为了顾全大局开始为封序的性格发愁，更为队里不断激发的矛盾开始揪心，无力。
即使封序在俱乐部和学校相比确实收敛了不少，余文远却还是因此和封序吵了几次，让他再收敛收敛自己的脾气，可以适度的伏低做小，适度的低下头……
因为接应手不需要那么锋芒毕露，他只要好好地接球就够了。
接应手不需要有棱有角。
余文远猛地回过神，两个手在脸上搓了搓，呢喃了一句：“为什么总是这样……”
来到训练场，球场上的那些“队友”排成了五六排正在挨个进行绳梯训练。结束的又匆忙跑到最后排开始力量训练。
见他来了，主教练走过去拍拍封序说：“初赛打得不错，别懈怠。”
然后又加了一句：“好好准备省赛。”
好好准备省赛。
准备省赛。
封序在最初刚进国家队的时候做过替补，在球场状态不好也会被换下来，还从来没被禁赛过。即使是报着打完积分赛就走的心思，但他还是不想给自己的球场上的履历画上这么狼狈的一笔。他向来看重自己所有的比赛，有始有终，即使以后不在这个俱乐部了，也从来没想过“打打就算了”。
封序走过一众正在体能训练的人，将球筐拉到发球区，在白线后捞起一个球捏在手里，手背上的青筋逐渐显现出来，封序将球抛高暴力打到对面，声音震耳欲聋，在训练场格外响亮。
很漂亮的大力跳发。
封序紧接着又捏起一个排球，勾着唇笑了一下，起跳时凛冽的动作将前额的头发掀到脑后，露出一张恣意又神情可怖的脸，眼里好像承载了熊熊烈火，在球打出去之后说：
“当然。”
封序侧过身看向主教练，高傲又不容置疑，那双充满力量的手紧紧捏着排球，仿佛要把排球捏爆，却又被轻轻垫起。
“省赛，全国大赛决赛，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排球被不断地抛起，扣出，抛起，扣出。
排球落地声响响彻训练场，体能训练的人时不时忍不住侧目去看这暴力到不行的输出。大概主教练也对封序改观了不少，一时没有管他特立独行的训练，或许根本就不是训练。
封序的跳发球本身就无可挑剔，他只是重复着一球又一球打出去，打到地板上，弹到墙壁上，一球比一球可怕。
没有护膝护肘的遮挡，封序起跳时腿上，胳膊上的肌肉线条便展露无遗，唇线压成平整的一条，力量感无处堆砌，击球点越打越高。
他竟然还在试图突破极限——
这人对自己未免太狠了些。
他们体能训练什么时候结束，封序就打了多久。球筐里的排球不知道被捡了多少次。却没有一个人试图拦截封序这种近乎自虐一般的行为。
积分赛主办方还没禁赛，他们俱乐部高层就先一步定了罪一样把他按在了原地，这个污点太大了，跟变相的承认了没有什么区别。
哪怕日后“霸.凌”澄清了，发现只是一场乌龙，大家也都会说起：“那为什么俱乐部要把他禁赛，他自己肯定也有什么问题吧？带队赢了转头被禁赛了，这本身不就是很可疑吗？”
休息时江左成走到封序身边给他递了一瓶矿泉水，跟他一起靠在墙边，说：“抱歉。”
封序接过看了他一眼。
江左成说：“走吧，封序。”
“华硕不适合你。”
“华硕在走了下坡路之后就已经面目全非了，高层看不懂形式，他们试图以这种方式赚得一大批流量，看不到你能绝处逢生的指挥能力，让人望而却步的球技。这里一点都不适合你。”
封序喝了一口水，将水瓶扔在脚边：“甘心吗？给我让位。”
江左成反应了一下才明白封序说的初赛最后一场，笑了一下：“不甘心，怎么会甘心？”
“我也犹豫了很久要不要那样做，没想到最后却助长了舆论导向，成为指向你的利剑。我很抱歉。”江左成侧身正对着封序说：
“但我的那些队友需要你，替补位的小孩需要你，景阳需要你，他们都需要你这双手来成就。上午那场已经将我逼入绝境了，但你不同，排球场是你的舞台。”
“你很优秀，封序。二传位不是我让出去的，你和我不一样，你的前途是上不封顶的，对排球抱有热爱的人，怎么会有人忍心将你困在这，困在起步的时候？”
“走吧，封序。我知道你压根不缺少我的这番多余的话。但我还是想说——”江左成直视着封序的眼睛：
“明珠不该一直被蒙尘，你的信仰和热爱不比我们少，我们的国家队需要你，世界赛场也需要你。”
“还有更多优秀的主攻手，副攻手，接应手，自由人，该在你手上发光发亮。那些舆论本就不该让你背负，是华硕挡住了你。”
封序淡淡笑了一下。
心里涌起不合时宜的复杂情感。
看，有人不忍你被埋没一遍又一遍肯定你，也有人打着关心你的旗号，将你关进笼子里。
封序轻轻拍了一下江左成的头，看着这个比他原来年龄小了四五岁的人，他说：“继续保持你的不甘心。球感是需要经过不断地沉淀和不甘打磨出来的，每个二传手都是独一无二的，并不是只有谁才能成就谁。”
“你很聪明，江左成，上帝不会抛弃每一个坚持自己热爱的人。”
“不用抱歉，该来的总是会来的。”
封序看向排球网，那球网太高了，拦住了不少身高不达标却不甘心放弃的人。
世界上哪有什么事是事事顺心的？有人不甘放弃，有人望而却步，总归都是那个人的选择。
从余文远放弃排球那一刻，这条路就已经容不下他了。以至于后面衍生出的那么多事情，他都该一并做个了解了。
砍断那些不属于他的羁绊，打好他的二传位。
封序结束上午的训练出来的时候，碰到了他最意想不到的人。
华硕周边整一个园区基本上都是运动俱乐部，青云也在这个园区内，大概十几分钟的路程就能走到。
所以当封序从侧门出来的时候看到柏思明时并没有多大的情绪，但那个人就站在环形绿化丛边看着他，又低头看了眼手表：“13：51，华硕未免也太虐待运动员了。”
然后又抬起头嘴角带着他最招牌的笑，挑高眉，对着封序说：“让我等了这么久，封序，和我吃顿饭吧？”
和他在球队的风格一样，绵里藏针，不容拒绝。
作者有话要说：让暴风雨来的更加猛烈吧，点我就看封哥逆转局势，强势归来！
重生之这一次我一定要夺回属于我的世锦赛冠军！
预警一下下，
下章可能至少万字（？）封哥逆袭打脸解约转会，可以小小期待一下，不过让我缓几天，下章一定很长，不分开写了。
闹剧结束，要开始专注比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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