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球撞开封雨泽迟了一步的手掌，压着线过了界。

一分。

陆尘非的扣球被对面过高的手掌挡了回来。

两分。

后排进攻，出界。

三分。

“可恶。” 封雨泽侧头看向比分板，已经是6：17了，这才过去半个多小时。

这打的是什么？

排球有这么难打吗？

为什么球总是被拦回来？难道身高就这么重要吗？重要到了只要足够高，什么球都能被随意的挡回来？

用胳膊抹了一下源源不断冒出来的汗，封雨泽不知道那是紧张的，害怕的，还是跑了满场生理性冒出来的。

“小鬼。”封雨泽转头去看网对面的副攻手。

那人伸手比划在鼻尖，歪着头扬起下巴：“你太矮了。”

“还有那个，”那人又指着在斜后方的江执，压低身子抓着网对他笑：“怎么拦得住我们的球？就这样一球，一球，一球，被拦，被拦，又打不过来。”

“早点放弃挣扎哈？用尽全力还输得这么丑，丢不丢人？你们这群刚打排球没多久的小鬼，不就是在乎面子吗？”

握紧的手在颤抖，却不是怕的，心里积压的怒火顷刻崩了盘，封雨泽上前一步抓住那人胸前的网，狰狞着脸：“丢人？我告诉你什么叫丢人。”

“十一分，我们不仅会一分，一分，一分——”每说出一个“一分”，声音就不断地增大，封雨泽几乎是在冲着那人吼着：“追回来，还会赢了这场初赛。”

“高又怎么样？不尊重对手，轻视对手，才会让你们摔得越来越惨。给我看好了！”

对面副攻手被吼得愣了下，继而笑出了声：“口气还不小。那你也给我听好了，高就是有优势，高在球场上就是最亮的底牌。别输得哭了鼻子就好。”

副攻手向后退了两步，咧开嘴挑衅的笑。

陆尘非一把拉回封雨泽将他拉退两步，“别冲动，我们会追回来的。相信我们，还有封队——”

封雨泽抽出手抹了下脸：“我没有那么容易被激怒，也没有这么脆弱。我比谁都想证明，副攻手身高不够也能拦得一手好球。”

“可我就是忍不住一遍遍的想，是我拦得没有尽力吗，那球从我掌心穿过去的时候，对面拿下一分的时候，我忍不住问自己是我反应不够快吗？是我预测的不正确，没有拦网的意识吗？”

封雨泽抬起头，转头看向身后，他的队友脸上满是警戒与不服输。

“但我们的排球路才开始呢。”

封雨泽又看向教练席，明明唐教练和助教坐的好好的，他还是觉得好空，好像缺了一个人。

封雨泽呼出一口气振作起来，大声喊一声：“加油！拿下一分！”

陆尘非脸上闪过一瞬间的惊讶，看着封雨泽快速恢复好准备拦网的手势，将悬着的心慢慢压回一点。

如果实在走投无路了，先拼尽全力吧，那就。

“京杭！”

叶京杭奋力跑过去架起胳膊一边跑着一边对着旋转着的球朝斜后方全力一击：“来了！”

“给我！”封雨泽猛地喊了一声，朝着网前快速跑去，这一声喊得又大声颇带着丝撕心裂肺的味道。

球落到黄兴文手中一瞬被传了出去，意料之外的，飞虹的拦网被扰乱了视听，两人去拦封雨泽，一个去拦陆尘非。

球却是被叶京杭后排进攻打过去的。

对面拦网拉下脸扯了扯嘴角，“哈”了两声，“一分而已。”

顺时转位，江执来到了前排区。

“教练，没问题吗？这个分差……”

唐景辉忍不住抬手揉了揉眉心，叹出一口气：“太紧绷了。这样下去一旦输了第一局，那根弦就要摇摇欲坠然后断了。”

“可是我看他们状态比一开始好了不少啊？”

“大厦将倾前的回光返照罢了。因为人员配备上的劣势，他们放不开手打球，因为忌惮过高的拦网，在扣球的时候总是不能拿出全力，不能在最适合的时刻一手扣下去。”

助教皱了皱眉，问：“不需要暂停吗？”

教练摇摇头：“指出他们的问题只会加速崩盘的速度，让他们意识到自己的弱势就会放大他们的缺陷变得更加畏畏缩缩。”

“但是——”助教忽然戛然而止，抬着头愣愣的看着斜前方。

唐景辉听着听着见忽然没了声，看向助教呆楞着又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比赛场地正走过来一个人，穿着黑红配色的球服，侧过头看着正在比赛的球队然后面无表情的脸忽然皱了下眉。

封序走过来，站到唐教练身边，将手搭在胸前冷了脸，开口第一句话就是：“真丢人。”

不知怎么的，女助教忽然有些感动得想哭。

荀晓跟过的球队一共有两支，第一支因为钱，因为前途走到半路就走散了，那支球队没什么多深厚的队友情，没有什么一眼就知道要打出什么配合的默契，但也算不上不好，只是那么万千球队中的一支罢了。

虽然她跟的这一支球队并没有多久，但她就是知道，这支球队是不一样的。

每个人都在不停地为了自己的热爱所奋斗着，努力着。她看到过不止一次姜子明一下又一下将膝盖和手肘撞得淤青堆积的鱼跃，看过不止一次尝试着练习跳发一百球两百球起步的叶京杭，看过江执不断地扣球扣球扣到深夜，然后独自去会议室复盘直到凌晨……

她也知道封序这一路走来的艰难，更加深刻的体会到那个“指挥家”对于一场乐队的重要性。

封序毫无疑问的，是长风的定海神针。

那一球又一球堆积起来的不肯放弃，荀晓自然也偏心的想要让长风能够一直破浪，至少别在刚起步的时候，一脚踏进沼泽。

谁会甘心呢？只要你将姜子明的护膝扯下来，将他的衣袖捋上去，那一大片一大片看起来就痛的青紫。只要你深深的望进他们眼底的乌黑。只要你听到他们场上一句又一句声嘶力竭的嘶吼和对面人的嘲讽。

再来一分！

很难吗？难，难死了。

荀晓顺着封序的视线看过去，看到江执被对面副攻扣过来的球砸得后退几步又坚定的重新在自己的位置上站好正面迎击下一球。再一次迎上对面的发球，被替换上场的姜子明在两步以外就不怕痛的狠狠往地上一扑，一声肉.体和地面的闷响仿佛清晰的传到耳朵里，终于将球救了起来，看到封雨泽在替补位上死死盯着球一声又一声高喊：“加油！”

怎么能随意的割舍掉这份努力呢？在一个个看不到未来的晚上，一球球势不让球落下的决心里，这群勇敢的披襟斩棘的少年，怎么肯看他们声嘶力竭之后的落败。

所幸，他们的锚点来了。

就算琴弦绷得再紧，也有人能将它缓缓松下来，弹下一段绝佳的舞曲。

一声哨响，比赛暂停。

当长风的一群人看向教练的时候猛地一僵，一时间竟没有人动作。

封序压着眉，“球不会打路也不会走了？”

封雨泽第一个反应过来顿时红了眼，冲上去一把抱住封序：“表哥，我还以为你不打算来了。”

封序被他的反应打了个措手不及，慢半拍推开他，维持着一开始的冷脸：“打成这样卖惨我就不会骂你吗？”

封雨泽摇头：“我们都听着呢。”

封序将他们每个人的表情都扫了一眼，该怎么形容呢？封序忽然就觉得有些无法面对这些炙热的，滚烫的视线，他们的表情无不在坚定的告诉他。

我们需要你啊。

即使你不在球场上，即使我们没有摸到同一个球。

但是只要你同我们一样一起站在球场上，我们都会如此地，义无反顾地，相信着你啊。

那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触，不同于封序国家队前拍着他要先一步放弃排球的队友，不同于国家队后每个怕被替换下去而顾不得其他人的表面式队友，封序真真切切体会到了排球是一场团队战，如果非要一个词概括，那大概是“队友”。

是真真切切的“队友”，是一种不能缺少一个人，非你不行的“队友”。

可惜没有多少时间任他们耽搁，封序沉下心，厉声道：“齐宇和禾达的比赛复盘都是白看了吗？对面是低攻阵容吧？身高优势就能弥补低攻的短板了吗？两个一米九就把你们吓成这样，自己觉得可不可笑？要么就继续你们刚刚的满是漏洞的乱守，要么就给我好好动动脑子。”

“叶京杭。”封序偏头：“跳发球练得怎么样了？”

“对面的防守——”

“对面的防守是对面的，关你什么事？如果练了半年，一年甚至更久，却连打出来的勇气都没有，你练跳发球做什么？能给你的简历上加上漂亮的一笔吗？”

“姜子明。”

封序看向下一个：“排球生涯的最后一场比赛，如果不能赢就别输的太难看了。”

姜子明猛地往前踏了一步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一句反驳的话。

“至于对面的高防——”

封序视线忽然撞上了江执的，那人站在最后被前面的人遮住了半张脸，剩下的一个眼睛静静的盯着他一直没有移开，封序却越过他看向了别人。

唐景辉一下子就怔住了，因为队内的气氛太过于凝滞，他一句硬话都没敢说生怕将这些人的自信心顷刻间瓦解。

而封序呢？明明是每一句都带有贬低意味的话，竟然让每个人都陷入了沉思中，还不是低沉的沉思，是真正的，进入状态的敢于直面强敌的沉思。

可明明最大的问题是江执，唐景辉看向最外圈执拗地盯着封序的人看，封序却一句话也没和他说过，好像全然不记得站在副攻位的最大问题的“主攻手”。

等封序将人都骂了一遍，重新回到赛场的时候，每个人都挺胸抬步，勇往直前地往前走。

荀晓问唐教练：“教练，你觉得我们第一局能赢吗？”

唐教练看着比分牌摇头：“不知道。”

“能。”荀晓也看向8：18的比分牌：“虽然知道不太现实，但我还是觉得，船一旦有了锚点，逆着风也会更快的破风而行。而且势必会一路锐不可当，长风破浪。”

唐景辉看向江执，想起他热身时三米高的扣球，看着在和封序移开视线后他逐渐变得幽暗且冷漠凶狠的眼神。

或许这个最大的“问题”，并不是问题呢？

绷紧的弦全都松下来了，是时候可以开始弹奏了吧？

唐景辉忽然就理解了荀晓莫名的自信心，因为此刻的他也带着满腔的热涌，无视掉落了十分的分差，近乎狂妄的觉得——

才十分而已，不过是以3：0拿下初赛最后一场。

如此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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