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崇从厕所出来后正打算和老唐聊上几句，正巧封序结了最后一句话。萧崇脚步一顿转了个方向和封序迎面撞上。

“把你们队小孩欺负狠了，不好意思了。”

明明姿态是谦逊的，笑容对于这个场景也得体得不行，可无论怎么看都像是又一种的装模做样。

“一不小心就指导过头了，不好意思。”封序回敬他。

听到这句话的萧崇差点绷不住脸上温和的表情，长风的队长和队员真是一点都不愿意吃亏啊。

正要接着说着什么，萧崇忽然觉得气氛怪怪的，总觉得有不少视线看着他。往右边排球场看过去才惊觉那一群少年一个个都在盯着他看，有撅着嘴满脸不屑的，有皱着眉恨不得冲过来帮封序解围的，有恹恹看着他满脸写着不欢迎的。

不可谓不精彩，一下就让萧崇见识到了“讨厌”的十来种表情的表现形式。

“你们……对我恶意这么大？”萧崇无奈了一下，而后哼笑一声，不改那种自在从容的气度，笑着跟封序告着状：“我们可是兄弟球队，这样未免也太苛刻了吧？封队？”

不知道两个队长之间又说了些什么，萧崇又带着两个队友和老唐唠了一会儿。等江执从更衣室拐进来的时候萧崇刚好带着两个队友与他擦肩而过向另一边的走廊尽头处大门走去，临别前萧崇对他戏谑的一笑。

在萧崇走后，封雨泽他们几个又一窝蜂的朝着黄兴文走去，问他的胳膊如何，问他还疼不疼，同仇敌忾的骂着LA尽玩些歪门邪道，然后再小心的劝慰他让他好好修养两天不要着急。

江执如同局外人一般冷眼看着围在黄兴文身边一个又一个为他打抱不平的人，正要走过去加入替补人员的热身训练，那半步险险在空中还没踩下去，他看见封序走过去了。

走向了受伤的黄兴文。

封序一来，就有人为他让开了一条路让他走近，出口处离黄兴文他们几人还挺远的，但封序的声音似乎有魔力一般带着穿透力又冷清又带着丝不同于往日的训练时的探问。

“伤到哪了？”封序问黄兴文。

“还有几天就是复赛了，好好休养，早点归队。”大概是说得话太官方了，封序又深知黄兴文有些怕他，于是伸出手在他头上轻轻拍了怕，接上一句：“大家都在等你。”

踩在半空中的脚步徒然落了空，明明是平地，江执扶着墙还是踉跄了一下。

眼前是封雨泽有些夸张的学着封序的样子说他变得温柔了，余光里姜子明笑着让黄兴文当点心，封队对他寄予了那么深的厚望。那是多少人的欢声笑语与殷切盼望，是队里最核心的那人嗔怪着嘴上不留情的将话堵回去，笑骂封雨泽整天没个正经，将叶京杭带坏了。

眼前是黄兴文不好意思的低下头有些羞怯的对着封序说：“谢谢队长关心，我会好好加油的，绝不会拖大家的后腿。”

江执从来不是什么矫情的人，他虽然才十八岁，但自认为什么事都不能打倒他，他经历过太多寻常人未曾体会过的糟粕与苦难。在被拐卖后伤口被打骂得多了也就没什么知觉了，在福利院被辱骂和白眼收到的多了，也就根本不在意别人怎样看他了。

怎么看？白眼狼，有娘生没人养的狗崽子，垃圾，社.会的害虫……

然后忽然有一天，身边的环境变了。是他从来未幻想过的生活，高档的住处，有长进的球队，非同一般的那个人。

不是没有想过，这里所有的一切不过是假象，给予他一切的人不过是将他带进下一个无尽的深渊，眼前的一切不过是黄粱一梦，看着甜美的苹果咬下去竟然是剧毒……

可是故事并没有那样发展，生活一切都在向前走着，每一个人都在变好，阴暗潮湿的下水道里忽然照进了一缕刺眼的阳光。

只当你一伸手，光却从手心里穿过去了。原来那缕阳光并不是为了照亮下水道的，而是太阳本就是那样的，在世界上所有的事物慢慢转动的时候，然后那缕光就恰好在那一刻照亮了那一片地方。

还想要什么呢？试图将光藏起来？然后将它据为己有，不让他泻下一丝一毫再去照亮别的地方？

凭什么呢？凭什么太阳就能如此无私奉献的散发着他的光，又凭什么就这样心安理得的随着世界的转动义无反顾的转头就去了下一个地方。

我本来是可以就这样在下水道里腐烂生根，露出尖锐的獠牙无针对性的去痛恨所接近我的每一个人，去厌恶，去破坏，去一次又一次的对日后不断侵袭而来的不公平和苦难做好你死我活的准备。

然后怀抱恶意的去看待每一个试图将我踩在脚下，试图让我向命运低头然后于一次又一次的挣扎与徒劳无功中杀死然后痛恨的走向前面满是荆棘与深渊的路。

就该是这样的，本该是这样的。

是封序非要横插一脚，让他看到了那一束光，他本来什么都可以忍受的，本来什么都可以不要也不在乎的。

他本来就是一无所有的。

原本已经在打球过程中疼麻了没有直觉的腿弯忽然涌上来一股刺骨麻木的触感，踩在地上支撑的那条受伤的腿忽然就让他有些疼的直不起身子来，千万根银针，成千上万只蚂蚁在他的伤痛中游走啃噬，决心将他的意志瓦解，每走一小步都如同踩在刀尖上。

刺耳又令人难堪的画面逐帧在他眼前放映着。

恍惚间一阵光照进来。

“不是想做我的主攻手吗？”

“眼里看得见光吗？我就是你的光。”

而后忽然刮起了狂风暴雨，封序眼里的愤怒与仇恨不断在他眼里上演，那道光闪了闪忽然黯淡了，怒火与破碎争相在封序眼底上映着，有那么一瞬间，好像只要一伸手去触碰，就永世不得再跨过那一步，从此下水道里只剩无尽的黑暗了。

“我说，封序不喜欢你吧。”

没有生机，满是苍凉与枯竭的心河忽然就破碎了。

原来所谓的美好不过是从一种可以忍受的痛苦变成了另一种形式扎根在他的心底，想拔拔不出，只等在特定的时间一次又一次加深到最后碰也不敢碰。眼前的所有不过是饮鸩止渴，比以往的那些还要难对付，想走走不掉，想留留不了。

为什么呢？为什么呢？

明明之前遭遇过的所有都不会让他再有一丝一厘的动摇，可还是不可抑制的有只手将他的心脏捏紧了，无法避免，不可逃脱。

为什么呢？为什么呢？

可惜没有人能回答他。

晚上b市下起了大雨，今天的训练因黄兴文的伤不得已提前结束训练。时间结束后长风各自有人结伴回去了，然后撑着伞，甩着水在雨幕中走远。

啼笑声即使走了很远也如鬼魅般传入江执麻木的耳朵。

江执的柜子里有一身替换的球服，一条脏了带着灰尘的毛巾整齐的摆放在衣服最上层，上面还有一只和消炎药放在一起的没有拆封的芦荟胶。

不知过了多久，僵直的手才去将芦荟胶拿起握在手心，紧紧攥着，然后再无力的松开。

这雨来的太毫无征兆，几乎没有人带伞过来，于是在储物室本就不多的雨伞和雨衣都被人洗劫一空，最后留下的那一把刚撑开就从伞撑处坏了。但江执不在意，将常服外套的帽子一带就走进雨中了，消炎药膏在雨中一点点冲刷掉从小腿流入鞋中，地上，露出一个有些吓人的越来越严重的青紫。

江执回到家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他像只刚打捞回来的落水狗一样拧干了衣服，汲干了水才敢推门进去。

客厅的灯是关着的，只有客厅的投影仪打在墙上照亮了沙发前的一小块地方，墙上是一帧一帧播放的比赛场景，上面正播放着一场b市极为出名的一个高人气主攻手柏思明和不知道哪个队伍比赛的影像。

客厅里很静，走近了江执才发现封序睡着了侧躺在沙发上。

“小江，别和他硬碰硬，这样只会两败俱伤，一次又一次把封序的脾气磨没了，把那条线剪断了，你们就真的结束了。”

江执光着脚踩在地板上没发出任何声响，他直直的朝着那人走去，借着投影的光看见他漂亮的有些锋利眉眼，那张活灵活现一张开就不饶人有些毒舌的嘴，从来没给过他好脸色的脸正柔和的休憩着。

唯一碍眼的，就是那个凑近就能看见的嘴唇上的伤口和眼底有些深的乌青。

江执静静看了一会儿从口袋里拿出芦荟胶在指尖涂上一层，刚要抹上那个微小的伤口。

躺在沙发上的人忽然醒了。

那个人一下抓住江执的手腕，温和的眉头顷刻皱了起来，然后冷冷的质问他：“你要做什么？”

冬过春来慢慢化开的薄冰“咔嚓——”一声。

碎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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