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浑整理衣冠出宫，再回到了自己府邸已经将近辰时。

许宅坐落在平和坊西面，是一个两进的小院子，这儿离皇宫尚有一段距离。许浑的祖上在京兆尹直辖的县衙当过书吏，父亲做过衙役，这不过是九品之外不入流的差事，只有微薄的俸禄。

直到昇和十年，十七岁的许浑进士及第，入翰林官授从八品右补阙，官虽微却能时常能得见圣颜。而且这许浑生得不赖，能言善道，文采又算上品，渐渐在诸位谏诤之臣中脱颖而出。

粗略这么一算许浑也是一年即升一阶，六年间已然是从五品内舍人。

这官运亨通啊，老天看不过，家里人口就不利了，许浑的娘是早年生弟弟难产死的，许浑及第的头一年祖父就没了，本来与陈家定的婚期只能往后推，不想没过多久陈家女儿的母亲也没了，女方守孝三年不能嫁娶。

三年后，许家再来提亲，离下定的日子不到一个月，许浑的父亲又病死了，又是三年的孝，这下女方不干了，这一日一日的姑娘年岁渐大，便要先将姑娘抬进门，许浑不答应年轻气盛一时情急悔了婚约，双方互不相干自行聘嫁。

所以说眼下许宅内只有许浑的祖母和他在一起生活着，府里有位姓杜的管家，三个小厮柴虎、高融、钟永望，一位厨娘万婶和伺候祖母的三个丫鬟翠绣、行思、红珠，统共十口人。

到了自己家里，这心就踏实下来了，累了一天一夜既没怎么好吃也没怎么好睡，这浑身酸疼疲惫不堪。

让柴虎、高融烧了些水，洗澡前先随意吃了点东西垫一垫。他们俩忙活着把木桶收拾出来放在正屋右边的耳房里，灶上烧些水往桶里倒。

洗澡水好了，那边许浑吃完也休息了片刻。高融伺候着他宽衣在里面泡澡。这泡澡很惬意，人也很快松快下来了。

泡澡的耳房不大，里头放着一个木桶，靠墙窗户下还有一张平头案，余下的地方只够一个人走道。平头案上还耷拉着两条手巾，一个舀水的葫芦瓢，中间放着一个花盆。

许浑泡了好一会儿，只觉得耳房雾气朦胧，人有些难受，叫唤了几声也没人应，只好自己起来把窗户稍稍开条缝。

开窗户时，手从花盆上过，眼睛瞅了它一下，没咋在意。又往泡澡桶去，左手勾案上的手巾，力扯大了身子跟着往右转，眼光正好落在案当中的花盆上，那花盆正是彩绘的金蟾吐珠。

许浑看着都傻了，这玩意怎么会在自己家里。花盆里种的是一小枝桂花，初春时节这桂花刚发了嫩芽，盆里土看的出是新翻的，上头还是湿的。

许浑心想这里头不会有什么吧？金子？

当下也没心思泡澡了，把花盆端下来，将桂花整棵拎出来丢在一边，再把花盆倒扣过来，抖搂出里头的土。眼瞅着一节手指头从里面掉了下来。

许浑吓的“哐”一声，整个花瓶都丢了出来。

柴虎听到屋里有动静，在窗户外头问道“少爷，少爷，您怎么了？”

许浑先说了句“没事，不用进来。”心想着手指头是谁的？切手指头是戒赌啊，可自己没这毛病。

将翻土的手洗了洗，出了耳房，穿好了衣服。又来到耳房用手隔着毛巾捡起了这断指，看了看丢在了花盆里，再叫小厮进来收拾。

柴虎进了耳房，一看地上脸色就不对了，但是许浑没注意到他，全身心还在想这节指头是怎么回事。

柴虎整个人动作都慢了下来，还时不时地偷瞄许浑在做什么。等收拾好了，又问少爷还有什么吩咐，许浑坐在正屋内的椅子上想了半天，听他这样问，许浑先道“把家下人全部叫过来，我有事说。”

柴虎看着少爷一脸的凝重，心想不能吧，没人知道啊，一面出门一面手往怀里揣东西，没留神在门槛上绊了一跤摔在地上。许浑看得真切，从柴虎的怀里掉出了一个白玉扳指，还在地上滚了一段距离。

许浑眼睛都看直了，这是谁给自己送这么大的礼。

柴虎动作贼快起身一把就抓住了，刚要跑，许浑高声呵道“你给我站住。”

柴虎哪还理这话，转头就跑。正好杜管家来正屋，一个箭步拽住了柴虎。

杜管家原先也是县里的衙役，一次和许父出去抓贼，差点死了是许父救了他。杜管家右手上有残疾不能衙门呆了，再者感恩许父，才在他家当起管家。

当下叫来人把他捆了，用毛巾堵住了嘴。杜管家这才问许浑“少爷，这是怎么了，家里闹贼了？”

许浑这才吩咐道“杜叔掏他怀里，有东西。”

杜管家伸手去掏，那小厮不停的翻腾，杜管家左手一劈后脑，人顿时就晕了，叫你不老实，从怀里掏出一枚白玉扳指。

杜管家瞧着这物件，眼生得很，只记得老爷带过一个翠玉的，白玉的还真没见过。透过阳光一瞧，异常通透，这样的好东西便是在京城也不多见。

杜管家递给许浑，皱着眉小声问道“这东西？少爷你受贿啦？”

“去。”许浑也没接，指着那花盆道“杜叔把扳指丢进去，再把府上的奴仆院工都叫过来，我有事要问。”

杜管家将扳指丢了进去，没有细看盆底，先出去叫下人了。

后院许浑搬了张椅子坐着，旁边放着那个花盆。家下人都站齐了，见柴虎被捆着丢在一边，大伙心里正犯嘀咕。

杜管家向许浑作揖道“人都来齐了，除了翠绣陪老太太赶庙会，没在家，其他的都到了。”

许浑的祖母上了年纪喜欢凑热闹，加上家里有个做官的，时常也喜欢去庙里烧个香，买些平安福袋什么的。

许浑的眼睛从左往右一个一个人扫过去，在场众人神色各异，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许浑指着这花盆问道“是你们谁把这买回来的？”

年纪最小的丫头红珠道“我早上出门倒尿壶的时候，在角门外头看到的，我瞧着不错就拿进来了……咦，怎么只有花盆了，那株桂花呢？”

知道是桂花那定是她，许浑问又道“早上？什么时辰？”

“老太太近来喜欢睡回笼觉，大概在寅时之后。”红珠说道，

寅时之后，许浑心想看来背后之人神通大啊。又问道“端进府后，你把它交给谁了？”

“我先给老太太瞧，老太太说是桂花意头好，赏了我两颗糖，我吃了还剩一颗……”红珠见势从袖口掏出一颗糖，放在手里给众人看。

“没问你糖，这盆花后来怎么处置的？”许浑没好气的纠正道，

“翠绣姐姐说放您卧室，就交给……”红珠指了指地上“小柴哥了。”

捆在地上的小厮叫柴虎，是慕名过来拜杜管家为师的，后来也在许宅应着些差事，帮帮忙什么的。人还算机灵，许浑看他还算顺眼，就让他在身边伺候，没成想还是这么一个主。

许浑又道“拿水泼醒他。”

凉水一浇，人一激灵就醒了。杜管家扯开了他嘴里塞的布。只听他大声叫嚷道“杀人啦，杀人啦，许舍人家要杀人啊。”

杜管家还想捂他的嘴，许浑拦住了他，说道“让他喊，让他叫，喊了人来，我看到时候你怎么死……”

许浑心想着这说不严谨啊，改口道“不，不，这可是灭族的大罪。”

此话一出，院中的众人都后退了一步，那边柴虎可不是三言两语能吓唬住的，还在叫嚷“许家要杀人啊，来人啊……”

许浑本是不想麻烦，我问什么，你答什么，大家和和气气的。若当中没你什么事儿，都是自己人能保就保了，我出去自有我的说辞，可看着地上的无赖，就很来气。

许浑也不想问话了，让杜管家堵住他的嘴，仍丢在院子里。

许浑看着这花盆思索片刻，用手招来另外两个小厮钟永望和高融。“永望，你去趟县衙，说咱们家闹贼了，不便处置，让廖知县带上文书，亲自过来一趟。”

钟永望领命出去了。

许浑又对着高融说“你去趟刑部找一下霍侍郎，说我这里有份大礼送给他。”说完解下自己腰间的银鱼符递给他，又嘱咐道“这东西别弄丢了。”

高融双手接过去，点点头“您放心，小的省得。”

人都派出去了，许浑不一会儿就觉得困，在椅子上打了个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