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无忌刚送走关少监,白衡便上来禀事“那个佟全心虚,见到我们的人就跑,属下瞧着他是瞒着些事的。如今人押在后罩房了,您是现在审还是吃些东西再审。”
霍无忌倒是很疑惑,怎么白衡会这样问。
白衡看了一眼长官,才道明“许大人说等您来了一起用。”
堂屋内的许浑看着桌上摆的四菜一汤,就很诱人嘛。香脆可口的茭白鮓、配上开胃的糖醋茄子;一条蒸鲥鱼,闻着味儿就知道是今天刚从泾河里调上来的;半只炉焙鸡,酥软可口的样子引得许浑肚子咕咕直叫;还有一道山药汤,清清白白一碗。主食是香红莲,那饭别提多香了。
“咕噜咕噜”许浑又咽了咽口水,脖子伸的老长等着霍无忌。
这一桌可不是外头能吃得到的,整个京城霍府的吃食那也是能排得上号的,许浑可能不知道他常去的金宴楼可是霍三郎的产业。
又等了半盏茶的功夫,霍无忌终于来了对着许浑道“你先用,我那边……”
话还没说完,许浑就把霍无忌按在了椅子上坐好,“天大地大,吃饭最大,那边一时半刻死不了。”说完扯下一条鸡腿塞在了老霍嘴里。
美食入口,霍无忌也觉得饿了,可也不敢耽误随意扒了几口饭,尝了几筷子鲥鱼和茄子,又盛了一碗汤。随便吃完,与许浑招呼了一下,就先去审佟全。
白衡是早就吃过的,所以一直在门外伺候。这边霍无忌走出来,白衡便跟了上去。
霍无忌边走边说道“这几日煎炸的东西让他们不要做了,吃了心火大,山药汤就很好。”
白衡随机点点头“卑职记下了……卑职看着许大人倒是挺爱吃的。”
霍无忌停住了脚步,又道“那就先别说了。”
白衡听了这话,好像许浑短期内不会走,即问道“大人,许大人能在我们这儿呆多久?”
“三五日总是要的。”霍无忌道,
白衡倒有些开心“正好卑职能请教一些行文上的东西。”
“人许大人有正事,拿这些鸡毛蒜皮的事麻烦人家,让人家觉得我们刑部连个文书都写不好吗?”白衡这小子是怎么想的,霍无忌顿感无语。
到了后罩房,这里主要是关押一些嫌犯或是方便大人提审的人犯。原本刑部在规划时也没有配备监狱,可是三不五时的还用的着,索性就将后罩房改成了临时收押的监狱。
后罩房开的几处窗户都被闷上厚实的黑布,这主要是为了让犯人不知道是白天还是晚上,因为有些嫌犯还不死心,憋着晚上越狱呢。
霍无忌在里面坐定,旁边白衡喊道“把佟全带上来。”
有衙役将人带了上来,佟全手脚上带着沉重的铁链,步也走的极慢,等到了霍无忌面前跪后,衙役才抱拳作揖解释道“大人,这人有些功夫在身上,枷锁不便解下。”说完退到两边。
霍无忌仔细打量着佟全,此人颧骨很高,削尖的下巴,眼睛虽然被蒙住了,但是眼珠努力在左右转,可能是想撑开一些看看环境。身上还带着些伤,向来是动过刑的。
霍无忌指着眼罩道“摘了。”
佟全骤见火光好一会儿才适应了,往上一瞧,一脸的不屑啐了一口道“我当是哪一位呢。”便瞥过头去不在看他。
此时白衡说道“大人,之前唐典事已经审过,但是此人骨头硬的很什么也不说。”
“什么也不说好啊,他不说,我来说。”霍无忌看着佟全道,
“两年前,原刑部侍郎华鞍山丁忧守制,我与你哥哥佟衍皆有可能升任侍郎之位,可这个时候你哥哥被参,在任员外郎期间收受贿赂三千两,刑部官员涉案应避嫌,此案后由大理寺和御史台两司同办。”霍无忌说着,停了一下。
佟全冷哼了一声,全然不理睬。
“由大理寺和御史台查明,佟衍判了秋决。”
一提到此佟全红了眼睛,手里紧紧攥着铁链,咬碎了一口牙骂道“昏官。”
“你本在老家建州做武师,偶然收到京城表叔的信函,心想可能是喜事,却不曾想是来报丧的。”
霍无忌说着佟全眼中的一滴泪流了下来。
“你来京城,可曾见到你哥最后一面?”霍无忌问道,
佟全下意识的答道“没有。”
霍无忌拍案而起怒问道“所以你就任佟奉摆布在京中四处杀人吗?”
“大人问的是哪个?没有实证可不要冤枉好人啊。”佟全笑道,
“洪寺卿是傻子,你当全天下都是傻子吗,除掉了大理寺正夏大人和御史台费御史,接下来是谁,到我了吗?”霍无忌问道,
白衡连声咳嗽,洪寺卿到底是从三品。
佟全漫不经心地笑着,左看看右瞅瞅,状态很放松“难怪您最近暗处跟着的人多了,是怕有人害你啊。”
“老话不是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吗?”说完佟全甩出铁链骤然起身一个箭步扑向霍无忌。
众人都没什么防备,眼看就要砸到霍无忌,就在这时佟全腰间突然被人踹了一脚,这人重心一歪,“咚—”摔坐在地上。两位衙役赶忙过来控制住佟全。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在堂屋等的困的不行的许浑,原本午后已经趴在桌子上睡过一会儿,可继续睡感觉腰背酸疼得厉害。
就找人问问霍侍郎在哪里,一路寻过来。他进来时正是霍侍郎拍案的时候,大伙都只注意激动演讲的霍侍郎,没留心走过来的许浑。
霍无忌刚要道声多谢,许浑笑着道“不忙,你先审案。”又吩咐白衡拿了把椅子给他坐。
许浑在场,有些事情就不能聊得那么细致了。
霍无忌终于说到今天这个事情上头“是你打晕了小蟢子,拿走佟奉的那节手指头,那花盆和扳指是谁给你的说?”
佟全脸冲着许浑,怒视着他,紧咬牙关。心想要不是你小子,我今日就大仇得报了。
许浑却很不在意,搜了搜身上,又拽了一把白衡的衣袖,小声问道“你那有杏脯吗,方才茭白鮓吃多了,嗓子油得慌。”
白衡也摸了摸身上,有些抱歉“卑职没有。”
霍无忌还在审案子呢,拿眼狠狠瞪着他们两。转过对着佟全又道“你招是不招?”
佟全的状态没有变,死盯着许浑不放。
这时许浑开慢慢走到他面前,佟全有反应了,拼命想挣脱衙役的手。
许浑开口道“你知道你哥佟衍,为什么要贪那三千两吗?”
佟全听这话愣住了,眼神中怒气散去,似乎透着一丝哀求。
许浑见状,这笔交易有戏,即道“我说你想知道的,你说他想知道的,如何?”
佟全微微点了点头,轻“嗯”了一声。
许浑也不怕他耍赖,自己先说道“你哥在悦仙楼买了一柄鸦九剑。”
鸦九剑,激起了佟全心里埋藏了多年的记忆。
两兄弟本不姓佟,姓什么大概连自己也不知道。七八岁上下时建州雪灾,两兄弟的生父母双双亡故。
后来兄弟两人被牙子卖进了佟府,哥哥佟衍在经济学问上有些天赋被佟老爷发现后,就跟在佟府少爷身边做了个学童。
慢慢的佟衍的学问日益精进,佟老爷也觉得他是个当官的料,这才正式对外说他们是远方亲戚,家里受了灾来投奔他来的。
又帮他们做了户籍纳入佟家族谱,助他考进府学,哥哥有了出息,自然也会提携弟弟。
但是弟弟对写文章一窍不通啊,哥哥见他有一身蛮力,就帮着他找来为武学的师傅慢慢指点学习。
半年的光景佟全早晚习学十分刻苦,渐渐有了些架式,可一直都没有遇到趁手的兵器,全在于佟全臂力惊人,一般的剑都太轻了,耍起来没感觉。
有一次偶然的机会到茶馆听书,这说书先生说春秋时出了一位铸剑大师欧冶子,其所铸之剑,柄柄都可称为天下神兵,听到这佟全就十分神往。
有一次就跟家兄说了,佟衍记在了心里。一晃多年而过,佟衍已在刑部任职,都说这悦仙楼有宝贝,他想着去开开眼见,不曾想看到了一柄名剑。
此剑有诗为证,“欧冶子死千年后,精灵暗授张鸦九。鸦九铸剑吴山中,天与日时神借功。”
佟衍暗自记下了标价,三千两正好与日前一位想帮忙销案的转运使出的银子一样。
所以说人不能有坏念头,这念头一产生就觉得这事可以做,这事自己还能做得怎么样的天衣无缝。
不曾想忽而闯下大祸累及自身,在牢里就想到自己的亲弟弟。就托刚到京城时投奔的那位佟医官,看在亲戚一场的份上给自己的兄弟稍个信。
佟奉与救助佟衍兄弟两的那位佟老爷是中表兄弟,早在佟奉他父亲那一辈他这一支就搬到新丰县了,两家隔得远,就渐渐断了联系。
佟衍到京城时暂住在佟医官家中,可是小小从八品的医官,家里却富得可怕,其中得失不好琢磨,自佟衍得了功名就不大同他们家来往了。
可是自己的死前托付,竟让弟弟一步步误入歧途。
许浑看着尚在回忆中的佟全有些不忍,“佟衍获罪抄家,那柄剑我见过……是假的。”
佟全一听这话,如疯魔了一般“不可能,不可能,悦仙楼不可能买到假货。”
“这就要问问你那好叔父了。”一旁的霍无忌阴着一面脸道,“你不会现在还当他是个好人吧。”
佟全默默低下了头,是的,他这辈子不会看人,前半辈子唯一的一次看人就是哥哥冻晕过去,他信了人牙子的鬼话把他们哥俩都卖了。
“我都说完了,该你了。你是想自己说,还是让霍侍郎一点一点问。”
许浑说着打了个哈切,自己真是困得不行,不免起身站了站。
这才想起自己来最初的目的,是要找地方睡觉的。又朝白衡说道“你们刑部可有厢房什么的,我去迷瞪会儿。”
“倒是与几处堂屋有软榻,厢房好像还真没有,不过出了刑部正院往南走不到一盏茶功夫,那地……”白衡还没有说完,霍无忌劈头就是一问“口供记得怎么样了?有功夫在这里磨牙。”
长官发问,白衡立刻住了口,直起身板,好好记录。
这边霍无忌刚要问些什么,后罩房外突然有人高声禀告道“大人,卑职屈中益同闫主簿回衙复命。”
白衡听着有些高兴“老屈和闫亮回来了。”
事乱且急,要乱中取其重。眼下霍无忌是分身乏术,眼神不免又看向了许浑,许浑神情躲闪,又扯着白衡问“那地方叫什么?”
白衡哪里敢再搭理他,身子是纹丝不动。
霍无忌只得开口道“伯文,请你帮个忙吧,这里我实在走不开。”
许浑盯了他半晌,转身出门道“夜宵要一只烧鹅,一碗葵菜羹,晚上要睡架子床……”
只听里头冷“哼”了一声,许浑走到后罩房外,看到还站着的屈郎中和闫主簿,屈郎中年纪将近四十,闫主簿的年纪同白衡差不多大。
对着二人道“跟我走吧。”
屈郎中尚在犹豫,只听里头霍无忌高声说道“你们跟他去。”
长官发话,他们也没什么可迟疑的,隧跟着许浑来到霍侍郎公干的堂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