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无事，霍无忌就请许浑帮他梳理案情。

前日白天太子病发，楼医令等六名太医入长信殿诊脉，多次用药太子都未见好转，晚间皇后还在让太医们斟酌如何用药。

偶得一方，楼医令往西偏殿上禀皇后，此时佟医官以解手为由，出了太医们所在的西配殿，由宫女玉延带着去了花房。

许浑说道“等等，我与你最后一同走过一遍，花房离长信殿有些距离啊，起码要走一柱香。”

霍无忌点了点头道“他们两个应该认识。”

许浑接着道“他们两个认识，随便在西配殿说两句话可以了，何必去那么远的花房呢？”

霍无忌从诸多证物中找到了一个绦子，“看来那天晚上是有人在那里等着他们。”

许浑拿起绦子端详了一会儿，这可是一般粗使的内侍才会系的绦子。即生出揣测道“我觉得是埋伏。”

“不对，若说是埋伏，为什么不用花房里有的锄头、铲子，而是绦子呢？”霍无忌问道，

霍无忌思量了片刻又道“这定是他们有什么事情没有谈拢，临时起意把人杀了。”

“花房一事是由东宫的谢良娣提出来的，此事不会不与她有关呢？”许浑多在朝局上用心，喜欢大事小情都往大人物身上挂靠。

谢良娣，户部员外郎谢垚安之女，这位员外郎性情孤僻，在朝里没什么朋友，既不结党也不营私，与亲戚们都不大走动，朝中风评一向算好。再加上谢良娣自身端庄秀丽，温婉大方，所以很得皇后殿下喜爱。

霍无忌摇了摇头“不好说。老狐狸一般都藏得很深。”

许浑闻言想起了小时候自己想吃糖，这糖都是许老太太收着的，回回许浑都找不到，着急在堂屋里头哭、撒泼。

此时霍无忌说起这话，不免一笑，英雄所见略同。

两人相视一笑，这个档口，白衡抱着好些案件闯了进来。“大人，这是宫里送来玉延的文书，请您过目。这是太医院调取的佟医官的文书……花房几位粗使内侍的文书也在里头。”

霍无忌拿了其中一个，解开文书的绳扣，上面写着：

晁莹儿，更名玉延，建州安顺人，七岁罪没入官，昇和三年初入掖庭，昇和六年为尚食局学婢，昇和十一年为尚食局女史，同年入东宫长信殿。

寥寥几笔囊括玉延一生。

又将佟医官的文书打开。佟奉，京城新丰县人，祖籍建州将乐，真兴十二年生人，家住平和坊曲家巷……

霍无忌坐着，许浑站在他身后一起看。许浑不由说道“佟医官住的倒是离我府上挺近的。”

霍无忌回首看他，许浑觉得老霍在质疑他，一边比划一边说“我府上在这里，曲家巷就在后面两排，走路也不用一盏茶。”

白衡也探过脑袋瞧，轻“咦”了一声，又道“东宫花房用的红土好像就是从新丰县运来的。”

霍无忌闻言有些不快“都告诫你多少次了，别说这些好像、可能的事，这儿是刑部，你这一句好像可能，有时候可是要人命的。”

白衡连连告罪，忙去翻阅案卷再做回禀。

不多时霍无忌也被窦公差人叫走了。许浑百无聊赖又没其他的东西解闷，只得抄起桌上的案卷随便看着打发时间。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霍无忌再回来时，看到许浑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今日堂屋内有些风，加之在春日容易感染风寒，霍无忌便寻出了一条自己平日用的银鼠皮毯子。

刚想给他盖上，只见许浑的睡相不好，嘴角流着口水，下面垫着的几张案卷上的字都有些花了。霍无忌不免有些恼，一使劲推醒了许浑。

许浑懵懵懂懂地看向来人，眨了眨眼，又揉了揉，才道“是要用膳了吗？怪饿的。”又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霍无忌抽出了那几张沾了口水的案卷，抖了抖又吹了吹，不免下起了逐客令“许舍人在此地也无甚琐事，就先回府吧。来人，送……”

许浑本就有些没睡醒，乍闻此言不免肝气上涌，站起身来高声打断道“不就是几张纸吗？霍堂官就这般着急赶人了。”

霍无忌冷笑道“不就几张纸？这可是呈堂的供证，现在沾上你的口水只能是废纸一张。”

许浑听此言是自己有错在先，即刻收起了脾气。

看霍无忌只用手指头捏着这几张纸，心想自己再誊抄一遍就行了，便下手去扯，这一扯不要紧，受潮的纸不大牢固，“哗—”一分为二了。

霍无忌见状满脸的错愕，“你……”，到底不是自己的下属，便是责备也要拿捏着分寸，一时竟是无言。

“我……我只是想弥补自己的过失，若是不能用，我再帮你抄一份嘛，谁知好心……”许浑越说越心虚，捏着手里的纸片有些不好意思。

“拿去抄。”霍无忌说完把手里的纸也甩给了许浑。

许浑很自觉的拿着它们，又在左边的书案上自己寻了毛笔和纸张抄了起来。

刚抄了几句话，白衡又来到了堂屋，向霍无忌行礼禀告道“侍郎，方才您不在，那个红土作坊找到了，在新丰县永山附近。卑职已将咨文送去了京兆府给麦大人，半个时辰后往新丰县查封。”

“咨文？谁帮你看的？”霍无忌不经问道，

“是许舍人帮我看的，改了五六处呢，不愧是御前的大人，像这类安牍公文写出来竟也不枯燥。麦大人看了也直夸，卑职都有些不好意思了。”白衡对着上官禀报道，眼睛时不时瞄向许浑的方向。

“你是该不好意思，来刑部也三年来了，连个像样的咨文都拿不出手。”霍无忌有些气恼，瞥了一眼许浑，对着白衡道“许大人饿了，去弄些吃食来。”

“哦。”白衡答应着刚要走，霍无忌又道“麦大人那边，让屈郎中同闫主簿同去，别到时候说我们刑部一味躲懒，连现场也不知道派个人去瞧瞧。”

“是。”白衡退出了堂屋。

许浑听到吃食本该心头一喜的，可眼下脑子正想着事情，根本没有搭这茬儿。

许浑搁下了笔，拿着自己写好的几张案卷，慢慢走到了霍无忌身边。

“老霍，你说他们是怎么把东西送去花房的，你这案卷上头写得很简单，若是知道花房能运出东西，像潘司衣这类偷盗的人不怕被人出卖吗？而且不一定所有内宫的人都能被允准到东宫吧。”

所以卖家与花房之间还有其他人，这个人能接触到内宫大部分的人，这样敛财才能发挥大极致。

霍无忌从东宫出来只洗了一把脸，就去提审花房的内侍和帮工，他们说自己只管运送，里头有东西也是心知肚明，但是不知道是什么，而且每运一趟都会给不少的报酬，这样谁不心动。

可谁都没有招，都说自己没有这样的绦子，这条绦子虽说是寻常内侍都能用的，但是在不起眼的地方简单用白线钩了朵小花。

外头有衙役进内打断了他们思路，回禀道“堂官，内宫关少监特来降旨，请爷接去。”后面又补了一句“他还带了个尸首来。”

内廷司的关少监来做什么，秋后算帐？还带着尸首，送礼也不兴送这个！霍无忌弄不清楚，也没耽搁，即刻起身去前厅。

刑部的前厅是用来会客、接洽和宣旨之所。关少监站在当中仰头看着高祖所题的牌匾“无冤无垢”。这是对刑部的期许，也是对后世的期许，上堂没有冤假错案，朝野无处藏污纳垢。

霍无忌来到前厅，整理了衣冠躬身刚要行礼，关少监伸手拦住了“知道侍郎近来忙得很，本监过来几句话的事，不多耽误您。”

霍无忌倒是被关少监突如其来的客气弄得有些不在自，说道“您请讲。”

关少监引着霍无忌到厅外头，将盖着尸首的白布掀开，诚然是一具内侍的尸体。

关少监不紧不慢的介绍道“此人是奚官局的典事叫齐有禄，以前犯过错，判了以后升迁，不能换服秩的刑，终身得穿粗使内侍的衣饰……”从关少监的眼神中可以看出对此人的惋惜。

关少监停了一会儿，长叹了一声，换了个口吻继续说道“早先内廷司就收到风声东宫有人往外头偷运珍宝。本监就在暗地里布控，却很难抓到个首尾，又不能把这没影儿的事往上报，岂不令皇后殿下烦心。”

“所以本监借着太子抱恙这个档口，有意无意向皇后身边的女官应巧儿提起岳览，再在当晚散布一些谣言，让东宫那帮人必须要碰面。”关少监借着说道，

“那您怎么没抓住？”霍无忌道，

“人算不如天算，当天晚上南苑马房走水，错过了时辰，本监的人到那时，花房里空无一人，也没想到他们把人装到运土桶里了。”关少监道，“还好本监早有后招。”

“岳览？难道岳览帮你做假了。”霍无忌道，

“嗯，我知道太子曾丢过一枚白玉扳指，而且这扳指近来还在悦仙楼出现过。”

悦仙楼是景善初年所建，距今也有三四十年的历史了，从没听过什么风声说这是谁家的产业。

从景善十二年起，每年有四次大型的珍宝售卖会，既不会让你知道买主，也不会让你知道卖家，可谓十分神秘。

关少监半带着调侃的意味道“都说霍家三郎，是京城众商贾之首，可知道这悦仙楼是谁的产业？”

霍无忌摇了摇头，表示不知。

关少监接着前言道“本监便知道这点可以利用，就让岳览在他原本的话里头加了一个东西……可是事与愿违，陛下竟然让刑部介入，而不是内廷司。”

“所以您向皇后讨了一道旨意。”霍无忌道，

关少监点了点头“本来我是想着以静制动，揪出这幕后之人，您当晚就闯进内廷司带走了尸首，这一下闹得人尽皆知，弄得我这儿也没什么文章可做了。”

关少监继而又道“后来我细查了所有的前因，今日午后有了发现，潘司衣与玉延、还有其他可能偷盗财物的内侍们都曾请医用过药。”

内侍宫女生病一般又是由奚官局差人诊治。

关少监没有说破，霍无忌也猜到了共同为他们诊治的就是这位齐有禄。

“正好牢里关的那几个，有一位转天就发烧了，我就让他们去请齐有禄过来。来时也好好的，诊脉询问，我的人埋伏在写方子的小屋边上，预备他开好方子就抓他，谁曾想他从药箱取出的毛笔有毒，写之前送到嘴开笔，药方还没开好，人就吐血身亡了。”

齐有禄嘴唇呈黑紫，七孔皆有黑血流出，看来此毒很是霸道。

关少监说完，将齐有禄的文书递给了霍无忌。“宫里查的也差不多了，后面就看霍侍郎您的本事了。”

霍无忌郑重其事的从关少监手里接过文书，点了点头。

关少监起身准备回宫，霍无忌出院门相送。

临走前对着拍了拍霍无忌的肩膀又道“你师傅的本事可不只查案，你要学的东西还多着呢。”说完笑着乘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