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市，下午一点十一分。

偌大透明的水箱内，从斜对角慢慢伸出了两条黑色的绑带。

江岁的眼睛上也系了根黑色布条，他人在水里，一只手一只脚都被绑住，绑带具有弹性，江岁扭转着试了下松紧，然后脸朝其中一个摄像头的方向轻点了点头。

水箱的盖子缓缓压盖下来，带来巨大的压迫感，四壁安装了机关，从水箱底下弹出射灯，射灯的瓦数很足，强光照射下，后背炙烤，人的眼睛即便不蒙上，也无法睁开。

这期间，有人会不停地往下倒进去各种游虫，这种虫子游动迅速，会一直往人的身上各处钻，耳朵里、鼻孔里，和闭不住气的嘴巴里。

水位系统会定时自动地涨幅起落，给出短暂的几秒换气时间，紧接着再次高涨回去，在这涨涨落落中，人会失去时间概念，也会失去所有可堪思考的理智，在那些浸泡在水中的时间里，一切都是混沌而缺少形状的。

然而只要坚持住十分钟，就是三十万。

其实很少有人会选择这个项目，因为太难，它带来的压迫感和痛苦感实在太强，令人难以承受。不过也有为了这三十万强迫自己尝试的，事实结果证明，并不是人人都做得了。

有的进去一分钟就不行了，死命拍着紧急按钮痛苦淋漓地要出来，也有意志力强的硬是咬牙抗，扛得住十分钟，钱到手，少于十分钟，一分没有，哪怕是九分五十九秒。

当然也有十分钟到了，人却一动不动地飘在了水里，这就是出了意外的，死了也就是死了，被拖出去时，还得落上几句添麻烦的不耐埋怨。

更困难的地方在于，泡在水缸里的人要想拿到这三十万，就不能像死人那样一动不动。

没人喜欢看绝望待宰如死尸般麻木僵硬的人，因为没意思，要有互动，要有反应，挣扎得越厉害越好，绝望得越逼真越高。

这里的十分钟像一道天堑，能跨过去的人，寥寥少数。

江岁从水缸里爬出来时全身湿淋，他步子有些虚浮，单手向后扯开了那条黑布，虚攥在手心里。

他的五官在这会儿已经失去了生息，脸色煞白僵冷，脚底下洇出的两小滩水迹很快渗出丝丝鲜红。

江岁扶着水缸的边缘缓慢坐下，他并没有着急走，而是坐着安静缓了一会儿，他的全身都有点儿颤，像是冷的。

这个像医院里用于做CT的房间泛着阴凉而诡异的沉寂，江岁的耳朵内似乎还有水在流动，胀痛耳膜，他微低着头，一只冰凉的手搭在眉眼间，遮盖下阴影，让人望不到他的表情。

他看起来真的很狼狈，全身不停往下落水，坐在那儿垂着头，背也微躬着，可是莫名的，身上却有股挺拔的劲儿依旧透出来。

走到门口时，江岁往后看了一眼，原本清澈的水已经很浑浊了，细条的虫在那水里亢奋地游来游去，荡漾起红，那虫嗜血，将那弥漫着血色的水，搅得越来越浑。

网站里的人，笑嘻嘻地给这个项目起了个名字——泡尸。

同一时间，监视器背后的男人坐在宽大的椅子里，他手里夹着一根烟，并没有抽，只是夹在指间玩，这个男人盯着屏幕里传到眼底的人影，轻轻笑了一下，说了句，“真挺耐造。”

站在他身边的一个保镖模样的人听到这句，眉梢立刻一动，恭敬询问了句。

“要不然下回我让小轩.....”

他试探着询问的这句话还没说完，就被坐在椅子里的男人懒洋洋地摆手制止了，他的声音很年轻，带着松快的笑意。

“不用，就这样，才好玩。”

过了片刻，他又低声轻喃了句。

“死了，就不好玩了。”

........................................

江岁刚走出门去，一个三十岁出头的男人揽上了他的肩膀，大笑着拍了两下，从那满面笑容的表情看，很是满意。

“行啊你小子，又创新记录了，这条视频绝对爆，这样好了，我跟上头的申请，再给你多加两万。”

江岁用毛巾擦着脸，发青的嘴唇动了动，勉力笑了下，“谢谢轩哥。”

“好说好说。”

男人还在津津有味地反复播放着那条视频，江岁别开了眼，离开前，他回头说了句，“轩哥，记得打码。”

男人头也没回，有点儿不耐烦地挥挥手，“记得记得，你的老规矩了不是，赶紧走吧，你不是还有个项目吗。”

等男人终于心满意足地把视频欣赏完，才想起回头望了眼，人早走了。

走了就走了吧，估计下个项目那儿已经开始了。

他哼着不成调的小曲乐呵呵地将刚才的视频存档，上传审核。心里想着，就靠这条视频，自己这个月的奖金又要大赚一笔了。

说起来，他还真挺待见这个叫黑J的小子的，人爽利，不贪婪，也没那么多事，偶尔求他江湖救个急他也能帮，要价也不高，拿到自己想要的钱就走，从不叽叽歪歪，这种人处起来舒服。

最关键的是，业务能力强，那身板看着挺薄的，没想到还贼能打，这可真让他捡到宝了啊。

不过，他还是轻叹了口气，这年头赚个钱真他妈不容易，自己一天天的蹲在电脑前，时刻观察风吹草动，整天躲来躲去的没个完。不过啊，人得学会知足，拿他自己来说吧，像他这种没学历没本事，从小出来闯社会的人能找着这么个活干，也属实不易了，就是良心上有些过不去。

但是如果一个人已经混到了在快饿死的边缘徘徊，身处这种境地的人，是没空闲去顾及什么良心不良心的事的，毕竟，良心这玩意，它不能当饭吃。自己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好好把这个网站给经营好，上头的老板满意了，绝不会亏待他。

男人再次检查了遍网站各处域名，确认无异常，才哼着歌起身去泡了桶面吃。

机房的许多张屏幕里，显示的是同一个巨大而隐秘的网站，它隐藏在互联网不易发现的角落，却拥有着来自世界各地最多的阴暗快乐与嚎叫。

网站靠会员的打赏小心维持着，没人知道这个网站是什么时间创立的，背后的创立人又是谁，这么多年来它秘密生长，长势迅猛，在全球各地有着成千上万的会员，日日夜夜间，靠频繁更换域名及画皮来躲避网络暗警紧追不舍的追踪。

在网站内部，拥有着不可计数的视频条目，按照类型和喜好，那些深夜从身体里匍匐爬出来的肮脏欲望总是能够在里面得到满足，他们注册缴费，就可以观赏到一些又一些无法在天光下示人的疯狂与扭曲。

这些视频里的主角是人，他们生活失意，走投无路，迫不得已通过各种渠道来到这个网站，选择了这样一种来钱快的捷径，而网站经过这些年来的层层“筛选”与“培养”，已经有了不下于几百个人气十分之高的“明星。”

其中黑J是这些“明星”里比较特殊的那一个，他从来不戴面具，也不搞吸人眼球的装束，甚至每次他的脸上都要打码，屏幕外总是聚焦着无数道好奇窥探的目光，却每次只能看到他在眼睛上绑了根黑色的布条。

这位黑J出现在视频里的时候总是一种最平常的状态，不刻意表演，也不过分讨好，就像那种跟他们一般的普通人，穿着刚工作完一天的衣服随随便便就来了，拍完了就走，下次看到他出镜的视频又不知道什么时候。

像黑J这样的反而足够吊胃口，因而他的视频数量并不算多，点击量和播放量却总是最高的几个其中之一，每新出一条，点击和播放都火爆。

江岁换下湿漉漉的衣服，去了第二个项目。

第二个项目对他来说要比泡尸容易得多，但结束后会弄一身伤，让他不太好处理。

如同地下黑拳场，只不过并不是双方互相攻击，打赢的给钱，这儿更加偏向于“表演”和“趣味性”，采取全程直播的方式，施虐方和受虐方构成一对组合，面对镜头“展示表演”，直播过程会员打赏的金额网站抽成三分，剩下的全归两人，如果视频观看人数超过峰值，网站还会直接奖励三万。

然而这样的模式需要长久的配合，最开始或许可以用夸张猎奇的花招吸引观众，不过到了后来，模仿的人渐渐多了，就满足不了观众的胃口了，总要有更新颖的东西来吸人眼球，也需要双方默契地配合，才能足够精彩，也足够长久。

江岁从来没有固定的搭档，不过人人都想和他做搭档，因为有黑J出镜的视频，收益金额从不会低。

七年前，江岁在这里遇见了一个曾经认识的人，那个人就是阿亘。

他记得阿亘说过，有虐猫的，自然也就有虐人的，世界上变态多的是，有什么稀奇。

“会死吗？”江岁淡淡看了他一眼。

阿亘当时嗤了一声，抹掉脸上往下淌的血，“死不了，监控里好几个人看着，四面八方的眼睛，不会让你死的，再说这种不像泡尸的人都签好了协议，外面也都提早摆平了，这里来的人多，万一有人被弄死了他们也麻烦，挣钱的人都聪明，不会给自己找麻烦的。”

“是吗？”江岁音调是低的，淡声问了句，“那你刚才怎么差点死了？”

新进来的生人没有挑选搭档的权利，偶尔碰上那种好勇斗狠不要命的，那也只能自认倒霉，打残打死都是自己的命，受着就行了，阿亘那次，遇到的就是这么个疯子。

如果不是那天江岁认出了他，在最后公然违反规则出手救了他，阿亘知道，自己那天一定会死。

江岁那时体力已经竭尽极限，自身不保的情况下，人人冷漠观望的环境里，他还是选择了去管一件与他无关的闲事。

因为违反了规定，引起了不满与众怒，那次的钱，江岁一分没有拿到，江岁从来不做圣人，那一刻，他只是忽然想起了一个小女孩。

想起了小时候，在十三号中心透着阴寒冷风下的男厕所里，被一个猥琐的成年男人拖进来的小女孩。

那时他挡住了站在自己身旁要冲出去的另一个人，他做出了选择，他的选择是：袖手旁观。

于是，就真的袖手旁观了这么多年。

当年，他没救那个女孩，后来，他救了阿亘。

作者有话要说：读者朋友们，我存稿快没了，接下来不再能保证日更，不过我会尽量发电，不让自己拖太久[抱拳][抱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