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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第 6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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计时器再次响了一声,代表着两个小时已经过去了。

江岁感觉自己今天的状态不太好,有些心神不宁,格外地疲惫。

进场时他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五点前他必须要结束,因为那时江崇一般会打电话过来,他不能在这种地方接江崇的电话。

不过奇怪地是,今天诺基亚手机的电量似乎下得特别快,他明明也没怎么用。

江岁恍惚的瞬间,没躲开挥至额角的一拳,对方手套上带了东西,温热的血顿时从额角倾流下来,糊盖了半边脸。

鼻尖有淡淡的血腥味,江岁提前吃了药,因而那血的味道并没有让他有多难受,只是深思仍有些恍惚,不知是不是先前在水里待的时间比较长的缘故。

当然也有可能,是那药有问题。

搭档的动作明显停滞了一下,对方似乎也没想到他会躲不开,这种失手的情况其实很常见,因为那人也只是愣了一瞬后就继续下去了。

江岁在下轮攻击挥至眼前时,抓住对方的胳膊拉向地面,呼啸的拳风掠过耳际,江岁一偏头,将对方的一只手砸到了地面上。

然后一个灵巧的借力眨眼间就脱掉了那手套,丢到一边。

对方的表情露出一丝悻悻的难堪,不过也收敛住了没再说什么,听闻黑J向来不喜欢搞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他手套上那些颗颗分明的铆钉还挺尖锐的,幸好刚才自己收着力,黑J也侧头躲了下,要不然万一划到了眼角,说不定黑J那眼睛就要废了。

江岁屈膝一个翻倒,后背贴着粗糙的地面拖得生疼,喉咙猝然被摁住,骨骼发出脆裂的声音,江岁眼前渐渐发黑,呼吸也艰难,他的脸色根本不用演,那苍白配着半脸的血迹,已经将一个惨字表现得淋漓尽致了。

他硬挺着坚持了一会儿,感觉差不多了,正想提示对方可以收手了时,忽然上方按着的人被一把从后揪了起来,凌厉拳声挥过去,紧接着被人一脚踹在身上,轰隆撞翻了墙角正立着拍摄的摄影仪器。

江岁愣了,抚着腥甜的喉咙直起身,咳了几下,眼前有点发花不甚清明,然而等到看清楚出现在这屋里的人是谁时,愕然睁大了眼睛。

而来人也在看到了他那满身满头的血时,脸色剧烈地变化,他的眼底几乎在一刹间全红了,黑色的眼珠僵颤闪动,整张脸失去了血色,他目光直勾勾地盯着江岁,双手垂在身侧站在那里,站得僵直而令人窒息,时间仿佛就此凝固在这处。

突然,他的目光从江岁脸上生硬地挪开,转身走向墙角,江岁在他转身的那一刻瞳孔一颤,骤然紧缩,根本来不及阻止,就只见江崇把那倒在地上的仪器全砸了,接着拎起还坐在地上没怎么缓过神来的男人,按着他的头,一下又一下,往墙上撞。

这副场面实在太过血腥,他见过许多血腥的画面,然而没有一副画面,上面应该出现江崇的身影,江岁蓦然间觉得自己早已麻痹的身体涌进尖锐得仿佛穿心的刺痛,他喘息着走过去,掐住江崇的颈骨往后拖,抡压到了房间另一面的墙上。

江崇整个人在剧颤,眼底血腥的戾气压不住,血丝张开大网,几乎要吞噬了所有神志,江岁手指发着抖,慢慢用掌心盖住了江崇的眼睛,两个人都在急促地喘息,脏污的血迹挂满了全身,分不清是谁的,狼狈地像是用再多再清澈的水,也洗不干净。

江岁咳起来,咳出几口血沫,他的一只手还强行捂在江崇的眼睛上,感觉手下的人在无声地嘶哑呐喊,可惜他什么也听不见了。

血痕还在沿着脸颊下滑,江岁回过头,看到男人已经软绵绵坐到了地上,陷入了昏迷的状态,而墙上,大片的血迹。

江岁移了下身形,然后松开了捂住江崇眼睛的那只手,他动了动嘴唇,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发出声音,两个人的嘴唇都发灰颤抖,在他不停重复着一句话的时候,感觉自己的手腕被人强硬而牢牢地扣住了。

如果这个房间里他们还能出去,就一定是两个人。

没有别的可能。

而屏幕前,原本还在欣赏的观众们,兴奋渐渐止了,从画面彻底黑掉之后,他们似乎就意识到——这好像并不是“表演效果”,这应该是....出意外了。

另一边的屏幕前,一个男人狂躁地大吼,“妈的,哪来的人?门口的人怎么审查的?”

“轩哥,门口的人,都、都被放倒了。”

“怎么放倒的?”

“好像、好像是....警棍。”

“完了,快、、快跑!”

江岁被江崇攥着手腕,然而身体却没有一点儿力气,一点一点坐到了地上,时间过得太久,药效过了,他身体也已经透支到顶了。

随着他的动作,江崇也半跪在地上,冰凉带血的手指相互交握,垂眸看着他。

江崇的眼睛黑洞洞的,一丝光亮也不见,可是江岁却在逐渐蒙眬的视线里看到他平静到死寂的面孔上,似乎有两行泪慢慢从眼角滑落。

江岁眨了眨眼,胸腔微微起伏,感觉到自己始终被一双沉静冰冷的眸子盯着,而对方的眼睛里,似乎蒙上了层水汽,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江崇是哭了吗?

江岁这样想着,抬手想给他擦眼泪,试了试,好像抬不起来了。

外面传来吵嚷声,在耳畔隐隐约约地转,过了一会儿,那吵嚷声渐渐远去,他什么也听不见了。

江岁闭上了眼睛。

......................

B市人民医院。

江岁从一场狼狈不堪的梦中惊醒,睁开眼,看到了坐在床边的江崇。

那一瞬间,时间好像倒流,仿佛回到了两个多月前,那时候的他们,还没有这样疲惫无力。

江崇的声音变了,很哑,不像是他自己的,他黑沉的眸光看过来,风雨来临般的那种宁静。

“怕吗?”

他在江岁手机上安装了定位器,看到那个小红点逐渐移动,离自己越来越远,直到他摸到了那个网站里,又亲眼看到了江岁在面对镜头时那种淡淡然然的无所谓,才明白,江岁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他对以后没有期待,生和死对于他来说是一样的东西,所以他平静。

可是江崇还是执着地问了一句,怕吗。

江岁还在想办法努力宽慰他,甚至还笑了一下,动作扯到嘴角的伤口,他也面不改色。

“我把眼睛蒙上了,看不到,就能忍下去,当做一个噩梦,十分钟,一个小时,两个小时,三个小时,总归噩梦有醒过来的时候,我没事。”

“没事.....”江崇重复了下他最后两个字,有些偏执地失神道,“你没事....”

“江岁,”江崇忽然咧嘴笑了一下,笑得很好看,轻轻缓缓的声音,潮湿、温和,而无望,他轻轻地问了句,“你是不是想死啊?”

江岁指尖重重一抽,掩盖在被子底下,看不出起伏,天气渐渐转凉了,夜色更加凉,将人从头到脚覆盖上层淡淡的凉意,原来不知不觉间,已经是秋天了。

“你瞎说什么呢,”江岁用下巴抵了抵病号服的衣领,掩饰微微色变的神情,他笑着说,“怎么可能?”

“那这是什么呢?”

江崇把几张纸慢慢扔到了江岁的胸前,一张一张慢慢扔的,江岁嘴角的笑意僵住,无法回缓,明明是几张轻飘飘的纸,此时却像巨石般压沉在胸前,让人喘不上气来,呼吸艰难。

静了一会儿,胸口上的巨石好像一点点被抽去了力量,江岁紧握的指尖也慢慢松开,他整个人像卸下了身体内外一切多余的重量,连辩解与说话,都不再有力气。

江岁的沉默勾断了挡在两人中间的那根早已在此刻变得很单薄的弦,江崇原本还算冷静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他的喉结在不停地轻颤,痛意根本掩饰不住,每往外说一个字,就漏一点,每漏出一点,江崇就再次收拽回去,拽回去的那些痛意全部扎在心口,锥心地疼,疼到麻木。

然而他无需这样努力遮盖,因为江岁闭着眼睛,脸微偏向另一边,他多么疼,他都看不见。

“你在很早之前就做好了死的准备,这些年来,每一分每一秒,你都在为那一刻做准备,所以你立了遗嘱,你买了意外保险,受益人是阿亘,是江跃,你提早签好了遗体捐赠书,你不抽烟,不喝酒,是想要等死后给别人一个完完整整、干干净净的器官。”

江岁一直闭着眼睛,他好像太累了,也太疲惫了,被人揭开外壳,伤痕累累到狼狈不堪的内里就这样无阻挡地暴露在人眼前,他甚至感受不到什么其他情绪了,江岁平静地躺着,听江崇沙哑到根本不像他的声音。

“你不在乎自己死后身体完不完整,你甚至觉得不用埋也不用火化,捐赠完了就让自己烂在那儿,臭在那儿,日子长了,自然就消失不见了,你恨不得自己化成一缕烟,仿佛你这个人从来没有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这些你从什么时候就开始想好了?八年前?还是更早?”

“阿亘以为你是圣母地为江跃活着,其实不是,从你把欠的那些“债”还完后,活着和死了,就没什么分别了,活着是随缘,哪一天死了,也是随缘,你没有为任何人活,你也不为任何人死,在你心里,生和死是最无所谓的东西,是不是?”

“你养着江跃,你替父母去赎罪孽,你选择用那种方式赚钱,你就这么作贱自己,江岁,我说得对吗?”

江岁的睫毛终于颤得厉害了,他睁开眼睛,看向床边的人,清亮无力的眼底却一派沉静,这样的时刻下,一切话语变成了多余,他们两个人相识这么多年,江岁知道,一切终究已经走到头了。

然而那样的平静让江崇的眼尾霎时泛红,他迅速低头抹了把脸,发出一声短促的笑,笑声低低地,带无尽悲哀。

“你定受益人,立遗嘱,签捐赠书...”

“那我呢?江岁,那我呢?”

“我用了那么久的时间来找你,一直在找你,可我找不到你了,是吗?”

他垂眼,梦呓似的低声喃喃着几句话,俯身过去亲吻床边的人,泪就那样砸了下来。

他的唇那么凉,泪水却滚烫,轻轻地,温柔地,绝望地落在他的额上、鼻上。

江岁愣住了,他和江崇都是很少在人前哭泣流泪的人,十三岁的江崇夜夜被噩梦缠身时都没哭,二十九岁的江崇此时却像个孩子一样在他面前哽咽流泪。

那是无法掩盖也无法躲藏的悲伤,江岁觉得胸腔里那颗很少大力跃动的心正在一点点地被拉紧,像有人从上面抓着最脆弱的心弦一寸一寸地往上拉提,逐渐用力收紧,紧得他心间或抽痛。

如潮水一般,迅猛而来,江岁已经很多年没有这种剧烈起伏的情绪了,他大多时候平静如潭水,鲜起波澜,现在这是怎么了?

在他想明白之前,眼角已然大片濡湿,江崇有些凉的嘴唇印在了他微暖的眼皮之上,轻柔吮吸掉那一寸接着一寸的皮肤上的片片咸湿,从眼皮慢慢移到耳朵,怀里的人感觉到了,一顿后,身体在轻轻颤抖,江崇最后终于落到他的唇上,他也在抖,动作却更加温柔,温凉与滚热细细辗转。

江岁却在这时缓慢偏开了脸,他微微仰头喘气,嘴唇在江崇的眼皮上动了动,喉结轻轻颤着,然后推开了俯在上方的人。

他望着那双黑漆漆的眸子,望了很久,看了很久,直到那个人慢慢开了口,“你想说什么?”

“你走吧。”

注视在上方的人一动不动,开口还是很缓慢,“去哪儿。”

江岁努力笑了一下,没笑出来,他太累了,只是唇角轻弯了下,“去值得去的地方,国外,或者随便哪里,去了,就留下来,不要再回来了。”

他的手指在被子里动了动,想抬手摸一摸那个人的脸,想了想,还是算了。

爱恨憎恶,这些情绪走过一遭,临到末了,不过也就是一句,算了。

他又弯起嘴角笑了一下,这次笑出来了,“你还有大好前程,大好人生,别为我耽误在这儿。”

江崇目光落在他的笑上,声音轻轻的,“你赶我走?”

江岁闭了眼,眼皮很沉,坠压下去,像是再也没力睁开了,他似乎叹了口气,“江崇,你早晚都要走的,你和我,不一样。”

江崇笑了一下,平静极了,“我要是不呢?”

江岁睁不开眼,他似乎觉得好笑,笑江崇像孩子般的胡搅蛮缠。

“你留在这儿干什么呢,保护我?”江岁眉梢轻轻一挑,哪怕这么一个细微的动作都耗费力气,他笑笑,又喃喃地入了梦,“我用不着你保护,你也保护不了。”

江岁昏睡了两天两夜,再醒过来时,病房明亮,透进阳光,而床边的人,如他所愿,已经离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怎么这么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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