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等一下，这位大人。”

“请等一下，这位白发的大人。”

白窈礼起先还没反应过来，待对方说是白发，这才停下脚步：“你在叫我？”

跟在他身后的是一只小妖，身穿浴衣，形如灰鼠，与成年人身高相仿。见他转身，鼠妖赶忙迎上前：“是的，就是您。”

“你找我有什么事？”白窈礼歪了歪脑袋。

鼠妖殷切地拉过他的手：“这位大人，今晚为您办了宴会，请您务必参加。”

“宴会？给我办的？”白窈礼有些犯迷糊，“为什么啊？”

鼠妖握着他的手摇晃了几下才松开：“您忘了吗？您打倒了称霸一方、作恶多端的凶狐，大家为了感谢您，特意准备一场了宴会。”

“啊，对哦。”白窈礼挠了挠头，“可是我晚上没法出门，我家里有人病了，我得照顾他。”

“什……？！怎么会这样？请您务必想想办法，宴会已经准备好了，大家马上就到齐了！天一黑，就要开始了！”鼠妖显然没想到他会这样答复，一时间乱了阵脚。

白窈礼拎着超市的购物袋，站在家门口和它交谈，鼠妖一喊，他生怕惊扰了白琅休息，赶忙要它噤声：“嘘！你别乱叫！不行就是不行，我去不了。”

鼠妖还想再努力一番，可白窈礼态度强硬，它只得垂下头：“好吧……我知道了。那我先回去了，您多保重。”

白窈礼赶跑了鼠妖，打开院门，回到家中。他一进门就先去探望白琅，白琅休养了近两周，身体恢复得七七八八，如今已能起身读书。他盖着棉被，身上披一件外衣，旁边电暖炉烧得正热。白窈礼还是担心他冷，上前给他掖了掖被角。

“你刚才在和谁说话？”白琅放下书本。

“没谁，就一个小妖怪。”白窈礼坐到他身旁，“您今天感觉怎么样了？身上还疼吗？”

“我本来也没有大碍，休息一阵就好了。”白琅偏头望向他，“那妖怪和你说了什么？”

“它找我去宴会呢。说为了感谢我打倒凶狐，妖怪们办了一场宴会。”白窈礼如实相告，“不过我才不去。您有没有想吃的东西？我这就给您做。”

“嗯，妖怪的宴会啊。”白琅思量片刻，“你倒不妨去看看。”

白窈礼吃了一惊：“哎？您不是……”

白琅用指节敲了敲书封：“按照它的说法，你上次打倒的凶狐，应该是这一带的霸主。那么，这场宴会可不仅仅是为了感谢你，还为了选出新的主人。到时候，想必大妖云集。我对这一带不甚熟悉，你今晚就去替我打探一下它们的实力。我不喜欢你搅进妖怪的杂事里，不过这次就算是给你一个任务。还有，虽然几率很小，但万一这是个陷阱，你就什么都别管，大闹一场也没关系，想尽一切办法脱身。”

“是！”白窈礼掩不住地高兴，一想到是替白琅办事，宴会也变得令人期待。

白琅见他那副兴奋模样，一瞬间有些后悔，赶忙叮嘱道：“你可不要乱来，这次就是去看看，不许妄动。要是碰到比你还强的妖怪，就立刻想办法离开，赶紧和我联络。我会去那里帮你，你别逞强，也别杀生。”

白窈礼点头如捣蒜：“明白！我一定会完成任务的！”

他刚说完，猛然想起什么事，从白琅身旁跳开，奔向门外。

“老鼠！喂，老鼠！”白窈礼冲出院子，“你快回来！我要去宴会！”

路上已没了鼠妖的身影，他呼喊几声，马路对面的草丛忽然窸窸窣窣地动了起来。一只普通大小的灰鼠从草地里探出头：“大人，您改变主意了？”

白窈礼穿过马路，蹲到地上：“你是刚才的老鼠？怎么这么小了？”

“我先前为了迎接您，特意变成了人类大小。”灰鼠胡须晃动，“您说要去宴会？那真是太好了，我们立刻出发吧！不然就赶不上开宴酒了。”

“等一下！”白窈礼一边指着它一边又往马路对面跑，“你就在这别动，等我一会儿！”

鼠妖懵懵地看着他跑回院子里。

白琅懵懵地听见他跑进厨房里。

白窈礼最快的速度给白琅做了晚饭，从他冲进去到端着盘子进白琅房间，也就不到二十分钟。白窈礼给他摆上小桌，盛好饭，和白琅飞快地说声再见，又嗒嗒嗒嗒跑出门。

白琅一边喝粥一边叹气：“这孩子以后可咋整啊……”

被白窈礼摁在原地的那只鼠妖，不知所措地等着，见他出来，又化作成人身高，拉着他就往林子里跑。

“快点快点！”鼠妖一个劲催促，“大家都在等您呢！”

跑了一阵，也没有半点宴会的气息。白窈礼忍不住问：“你说的宴会到底在哪啊？”

“马上就到，马上就到！”

鼠妖说着一拐，林中显出一条小溪。溪水中央有两块石板，却不是横在溪间，而是竖向并列。鼠妖踏到石板上，白窈礼跟着迈步上前。他嗒嗒踏过两块石板，眼看脚底就要落入水中，却没有一脚踩进溪涧，而是稳稳地踏在本不存在的第三块石板上。

他有些诧异，低头一看，脚下确确实实有三块石板，再抬起头，眼前竟是一方开阔场地，中央架起篝火，搭建太鼓木台。树木将这片私地环抱在内，枝桠间尽是熠熠发光的金色果实。

吵闹声、欢笑声、交谈声，一下冲进他的耳朵里。上百只形形色色的妖怪，在此处彼此谈笑，相互追逐，以篝火为心，数人一组，四散围坐。热闹喧哗，好不快活。

“这是只有妖怪能进来的森林，”鼠妖向白窈礼解释，“既然您到了，我们这就开始！”

“大家——都静一静！”

鼠妖将白窈礼引入场内：“这位就是今天的贵客，打败了凶狐的……”说到此处，鼠妖才发觉没有问过他的名字。

白窈礼自己接过话：“我是白！谢谢大家叫我来！”

“白大人，快请落座！”

“来来，白大人，到这里喝酒吧！”

“谢谢您，白大人！”

一时间，四面纷纷传来邀请与感谢。白窈礼也不胆怯，他被推到中间的席位上，大大方方坐下来。地上铺着草席，摆放各类山珍野味、稀奇蔬果。宴会最重要的，便是这席中美酒，在中央成坛堆叠、阵阵飘香。

白窈礼拿了串烤肉啃起来，众妖把酒盏递到他面前，要他行酒祝词。

白窈礼却推开酒碟：“我不喝酒。”

众妖俱是不解，问起缘由。白窈礼换了根兔腿接着啃，一边摆摆手：“我在侍奉一位大人，得时刻保持清醒。”

“一位大人？”众妖诧异，“您已经这么强了，还有比您更强的吗？”

白窈礼啃完兔腿啃烤鱼：“当然有了，那位大人是世界上最厉害的！”

聚在白窈礼身边的妖怪便发出惊叹，七嘴八舌地谈起来。还未等众妖说出个大概，头顶忽然传来一声低沉的嗤笑。

“你们还真信他的鬼话？什么更强的大人？这家伙说是杀了凶狐，可有谁亲眼见过？”

白窈礼循着声音抬头一望，先看到一只毛绒绒的手臂，定睛瞧去，身旁竟是一只白毛猿猴。白猿身着华服，盘坐在草席上，弓腰喝酒也有近两米身高。

它仿佛一座小山，手持巨大酒碗，一边痛饮，一边指着白窈礼：“连这小子从哪冒出来都不知道，就因为他在那天凶狐死了，你们便说是他杀的？我看他没有这个能耐！”

白窈礼面色不改，语调甚至有几分轻挑：“你是谁？”

“吾乃番磨山主，猿神！”白猿掷下酒碗，大笑起身。那红漆酒碟呯咚一声砸在地上，摇晃几番方才立稳。猿神拂衣站定，它本就身形壮硕，此刻仿佛厚厚一面石墙，撞到白窈礼面前：“小子，我不服你！想当荆关之主，你得先过我这一关！”

猿神声若洪钟，震荡层林。它战帖一出，与白窈礼同席的老妇、白鼬，还有行脚僧装扮的独目妖怪，视线都不由得转向二人。仿佛以此为号，一时间，场内妖怪纷纷欢呼雀跃，挑唆白窈礼者有之，加油助威者有之。不知是谁爬上太鼓木台，将两面大鼓敲得咚咚作响。欢腾随着鼓声跳动，热浪般席卷而来。

白窈礼就在这浪潮中央。他叼着红薯，连站也没站，依旧盘腿坐在草席上。

他圆着水蓝色的眼睛，望向猿神，既无胆怯，也无敌意：“我不和你打，我今天就是来吃饭的。”

猿神战意正酣，这回答令他浑身难受，简直像一拳打在棉花上。他斜眼昂首：“你莫不是怕了？”

“怎么会。”白窈礼剥着红薯皮，“我真的不想打架，也不想当那个什么荆什么主。你不吃我可就先吃了。”

“呵！”猿神干笑一声，“我看你就是一个草包，你口中那位最强的大人，也压根就不存在！”

先前无论他如何挑拨，白窈礼脸上都没有半点异样，总是轻轻松松的愉快表情。唯有猿神最后一句出口，他神情霎时大变。白窈礼唇角发冷，笑意从面颊退却，眼眸凛凛，仿佛结了一层寒冰。

“我给你一个机会，把话收回去。”他慢腾腾地站起身。黑炎自手臂攀附而上，于他周身流转翻涌。炽热凝成刀锋，利刃指向猿神心口。

猿神虽知激将有效，可猜不透他为何突然做怒。白窈礼杀意四溢，凶煞之色与恶妖无异。白猿竟不惧他眼中戾气，与他视线相接。二人就这样沉默不语，周遭寂静一片，众妖不敢有半点声响。

忽然，猿神仰天大笑：“你小子有点意思！好，我收回那句话！”他说着，也不管白窈礼身旁黑炎未散，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黑炎收敛，白窈礼肩上结结实实挨了两下。猿神手掌厚重结实，他肩膀被拍得歪向一边。眨眼功夫，他又变成轻快活泼的模样，仿佛那凶煞全然不是自己。

“你手劲真大啊。”白窈礼揉了揉肩膀。先前没吃完的红薯掉到地上，他捡起来，擦拭两下就塞进口中。

猿神爽朗地高笑两声，索性坐到白窈礼身旁。欢闹气氛重回宴会，方才的紧张转瞬即逝，大家又开始饮酒寻欢。

猿神劝了白窈礼几轮酒，都被他挡掉。

“这可是酒泉冒出的美酒，你不喝实在可惜！”猿神感叹，抱怨白窈礼没点大妖样子，自己则直接端起酒坛，痛饮烈酒。

当日，宴会热热闹闹地结束。白窈礼吃饱喝足，回家时已过了午夜。他没想到时间竟这样快，料定白琅睡下，便蹑手蹑脚地走向自己房间。

“窈礼，你回来了。”

出乎意料的，白琅轻轻唤了一声。

白窈礼身子一顿，从走廊上退回几步，朝白琅房里探头：“白琅大人，您还没睡吗？”

白琅房里黑着灯。他躺在被褥里，声音带着倦意：“还没。宴会怎么样？”

白窈礼把房门拉开一半，爬到白琅枕边：“宴会可热闹了！嗯……我去了妖怪的森林，里面什么样的妖怪都有。还有一只特别大的白猿，它虽然有点奇怪，不过应该是个好人。”

“嗯，还有呢？”

“还有啊……”

白窈礼将今夜所闻一五一十地转述给白琅，他当然没忘记白琅的任务，与自己同席的几只妖怪，应当就是这一带有名的大妖。白窈礼和猿神接触较多，于是多讲了些有关它的事情。其他几只妖怪的形貌，他也大概告诉了白琅。

白琅听着，白窈礼兴高采烈地讲。他终于快把这个故事讲完的时候，与白琅低声搭话，发现白琅竟不知何时睡着了。白窈礼笑着垂了垂眼，他把白琅搭在被子外面的手塞回去，给他整理好被褥。

“晚安，白琅大人。”

又过了几天，灰鼠再一次找上白窈礼。

白窈礼挑挑眉：“还有宴会啊？”

鼠妖点头：“还有一场宴会，不过没有上次人多，想必也不会那么热闹。是猿神大人举办的。”

“猿神？”白窈礼有些意外，“他的宴会，怎么会邀请我？”

“猿神大人说了，这一次的宴会很特别，您一定能尽兴。上次您不愿饮酒，猿神大人耿耿于怀呢。”

猿神的宴会，白窈礼有几分兴趣。他回家问过白琅，征得同意，便同灰鼠前往宴会会场。与上次不同，这一次，宴会设在猿神掌管的番磨山中。

番磨山坐落在镇子边，离白窈礼家并不算太远。鼠妖带他进入林间，没多久便到了宴席。

“猿神大人，白大人到了！”

猿神一见白窈礼，神情立刻欢喜起来。它迎上前，似乎颇为得意：“白，快来看看！”

白窈礼跟在他身后，不知他到底打的什么主意。一阵香气随着二人脚步逐渐接近，他鼻翼不由得翕动起来。

“上次你不喝酒，我就想，酒泉到处都有，有没有什么别的泉，也能涌出好喝的饮料。这么一想，我就派部下在附近搜罗，你看，果然发现了个好东西！”

猿神将他引至一处泉水前。那泉围在鹅蛋大的卵石中间，直径一尺有余，泉口盖着木质方盖，仅有热气向外蒸腾，看不见泉水面貌。

已有十几只妖怪在泉水附近等候，它们皆为猿神的附属，关系亲近，才得以受邀。先前拜访过白窈礼的兔妖友菊也在其中。

猿神摆出神秘的表情，揭开木盖。

“看！”

泉水中心，赫然咕嘟着土豆咖喱。咖喱的香气在盖子揭开后变得更为浓郁，汤汁粘稠，土豆软糯。咖喱卖相甚佳，看上去极为诱人，漫着金黄色泽。

白窈礼直接给看傻了：“土，土豆咖喱泉？！”

“正是！”猿神得意地点头，“怎么样，这下连你也能喝了吧？”

“土豆咖喱不是用来喝的吧？！”白窈礼还不相信自己看到的东西，他俯身到泉口观察，那怎么看都是咖喱，怎么闻都是好吃的咖喱。

“这就是和酒泉一样，凭空冒出来的？”他惊诧不已。

“没错！”猿神接着点头。

白窈礼简直震惊到说不出话。酒泉他听说过不少，土豆咖喱泉简直闻所未闻。不过既然美酒能自己涌出，土豆咖喱好像也在情理之中。

可是这也太意料之外了！

猿神没等他适应这个现状，就命令部下盛好土豆咖喱，递到白窈礼手中。白窈礼捧着木碗木勺，在猿神期待的目光里，尝了一口这土豆咖喱泉涌出的迷之咖喱。

“好吃！”他还没咽下去就发出惊叹。土豆软糯咸香，裹满浓稠汤汁，香气充斥在他的舌尖。

猿神哈哈大笑。部下们将咖喱分别装碗盛好，分到参与宴会的妖怪手中。猿神那碗自然巨大无比，他端着一盆土豆咖喱，像举杯一般举向天空：“来！”

“为了庆祝白成为荆关之主！庆祝初次发现土豆咖喱泉！大家一起干杯——！”

“干杯——！”白跟着举碗。

“干土豆咖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