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杯就倒的羽凝醉醺醺的趴在桌子上说着胡话，风砚之倒是听得认真。

这丫头叫别人叫的亲昵，在自己跟前总是敬重有加。今日酒醉，嘴巴倒是甜了，还学会叫姐姐了，难不成这就是俗话说的，酒壮怂人胆？

若如此说，难不成平日相处，自己何处吓到她了，才让人如此敬畏，在身边日日规矩。

风砚之不免有些好奇，便出言逗弄：“凝儿，你方才说什么来着，再说一遍好不好？”

“唔…我说，姐姐好看，嘻嘻，好看~”羽凝迷迷糊糊的歪着脑袋，晃悠悠的小手悬在半空又垂了下去。

“那，你喜不喜欢姐姐，想不想和姐姐一直生活在一起？”风砚之笑意直达眼尾，眼前的酒也不及羽凝醉人心弦。

羽凝有些困倦的瞌睡着脑袋，下意识的呢喃：“自是喜欢的，要是能一辈子赖在这儿，日日看得到就好了。”

风砚之起身搓了搓她的头，附耳在侧，柔声引诱：“你声音好小，姐姐没听清楚。”

“我说——要一辈子赖在这儿。”羽凝醉醺醺的扬着小手乱挥，带着些许鼻音的奶声拖着长音，从嗓子里喊了出来，引得邻座的食客侧目观瞧。

风砚之赶紧挡住了旁人的视线，将烂泥一样趴在桌上的羽凝搀扶起来，温声道：“走了，不闹了，回家。”

“走，走去哪儿？”羽凝晕晕乎乎的被风砚之薅起来，身子不稳，本扯着风砚之的衣袖，走两步后，小脸软乎乎的蹭了蹭风砚之的肩头，可能是觉得稳当，便得寸进尺的将自己半挂在了风砚之的身上。

风砚之有些无奈又十分宠溺的揽住了她乱动的小手，笑着回应：“自然是送小醉猫回家睡觉去。”

“嗯，睡觉，要和姐姐一起睡…好困…”羽凝把自己的脑袋埋进了风砚之的颈间，应景的张了个哈欠。

风砚之心底萌生了一个坏坏的念头，若是此刻将自己的法宝乾坤镜拿出来，把羽凝酒后的模样都记录下来，不知她醒来看见，该是个怎样的表情。

不过也只是想想罢了，羽凝扯着风砚之的胳膊，身子悬空的半挂着，让人倍感吃力。风砚之拖着这个蛮重的小挂件出了遍地是人的酒楼，便干脆将人抱起，施展瞬移之术，回了皇庭寝殿，安置人歇下。

翌日清早，羽凝闭着眼哼唧唧的伸了个拦腰，迷迷糊糊的睁眼，就见风砚之坐在床边抱臂瞧着她。昨夜这个醉猫睡得相当不安分，动手动脚的，无奈之下，风砚之干脆坐等天亮。

“醒了？昨夜做何美梦了，手舞足蹈的，说来让我开心开心？”风砚之一脸玩味的看着刚刚转醒，面露呆萌的羽凝，笑问。

羽凝睡得死沉，哪里能记得什么梦境，就连昨夜几时回来的都毫无印象。听人说她手舞足蹈，羽凝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讪笑道：“您见谅，我记不得了，若是扰了您休息，我给您赔罪。”

嗯，这人酒醒了就没意思了，以后得多骗她喝两杯。风砚之如是想着，收回了视线。

她站起身来，正色道：“凝儿，过两日，我带你去个地方，如今你术法精进，但缺个趁手的法器，是时候选一把自己的剑了。只是那里危险，你好好休整，养精蓄锐。明日笠翁会给你送些丹药过来，记得带上。”

“嗯嗯，记下了。只是您要带我去何处寻剑？去剑商处求一把不可么？”羽凝但凡听到出去二字，就会没来由的兴奋，但她不明白，一把剑而已，何须去危险的地方寻求。

“我带你去的，是一秘境，名殒神墟，那里有众多上古神兵，你若有缘便能寻一把趁手的；剑商求剑，难有中意佳品，用不长久。”风砚之沏了一壶茶，斟了两杯，转头唤羽凝：“别赖床了，下来醒醒神。”

“秘境，我还从未亲去探过秘境。这名字怪瘆人的，您说得这般清楚，定然是去过了。”羽凝从床上翻身下来，三两下套好衣服，用墨雪簪将长发挽起，便坐在了风砚之身侧。

“算是去过，秘境凶险多幻境，记得跟紧我，万万因不可好奇而四下乱走，可记得住？”风砚之手端茶盏，认真的出言叮嘱。

羽凝乖觉的点头，“记下了，做您的小尾巴就是。”

两日后，羽凝依言带了足量的丹药，随风砚之往殒神墟而去。出人意料的，这处秘境竟在人妖两族西境交界处的山坳间，肉眼观瞧无非是一块儿山间平地，而风砚之抬手掐诀，以指尖血为引，竟激发一道结界。

风砚之见状，唤出绛尘，一剑挥去，结界破开一道裂痕，风砚之眼疾手快，拉着羽凝便飞身而入。入了秘境后，结界迅速合拢，而此时二人身处之地，冷风阵阵，有些阴森森的，不似刚才外间观瞧的一片绿草如茵的生机景致。

“我怎觉得此处遍布杀气，阴森森的，背后发凉呢？”走着走着，羽凝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小声同身前的风砚之说道。

“你的感觉没错，这是五百年前的战场，当年战况惨烈，数位神明殒身在此，有杀气再正常不过。”风砚之说得云淡风轻，而望着此地的双眸却满是感伤。

羽凝察觉了她情绪的异样，忽而想起从前念清郡主说的，风砚之本是九重天的神仙，她好奇却小心翼翼的问道：“可是此处有您的故人？是羽凝失言了，您莫伤怀可好？”

风砚之失笑，羽凝的心思还是这般敏锐，她转身柔声回应，

“你并未说什么，无需如此。倒是此地，和我牵扯颇深。那场大战，我的肉身消弭在此，神识被困。直到三百多年前，一个妖族丫头胆大包天误闯此处，奄奄一息之时，我的残识主动选择了她，将人带出了秘境。”

风砚之轻而易举的道出多年前的秘辛，羽凝听得睁大了眼睛。短短一句话的内容好多，她总算明白了风砚之缘何从龙变成了一只三百岁的老狐狸。

消化完话中的信息，羽凝吐了吐舌头，调侃道：“您一缕残识杀了修行三百年的狐狸公主，如今在案发地说得理直气壮，是不是有些霸道。”

风砚之闻言，睨了她一眼，方才还谨小慎微，这会儿说话又大大咧咧了。她抬手拍了羽凝的后脑勺一下：“我没杀她，反而让她肉身脱离了秘境，小小年纪还教训起我来了。”

“不能打头，会傻的。”羽凝往她身后退了退，嘟着嘴巴嗔怪。

风砚之忍不住嗤笑道：“你已经傻透了，不差这一下。”说罢将人拽回来，啪啦，又给了一下。不为别的，羽凝吃瘪的小表情真的很可爱。

羽凝气呼呼的甩了甩脑袋，干脆闭着嘴巴不再说话，由着人拉着她往前走。

“凝儿，此处多无主长剑，你要选剑，便要自己上前去试。这些剑本为大能所有，大抵都有剑灵，剑灵考验或有幻境。若我未能看住你，你遇险难逃，记得将手腕上的镯子捏碎，我便能找到你。”风砚之不再玩闹，入了秘境深处后，便一本正经的叮嘱。

“嗯，我记下了。”羽凝郑重地点点头，审慎地望着周遭的环境。

此处甚是玄妙，不过片刻光景，黑夜白昼，阴晴雨雪，几乎瞬息变幻。而愈往深处去，散落的兵器愈密集，冷冽的气息也更明显。

二人谨慎地游走其中，羽凝目光扫视着地上的兵刃，凭直觉搜寻着适合自己的那一把。风砚之在身后寸步不离的跟着。

忽而，晴朗的天色再次落雪。羽凝依然习惯了此处的变化，并未在意。但这次的雪有些不同寻常，铺天盖地的雪花被飓风裹挟，形成巨大的雪云柱，打着旋直奔羽凝而去。

羽凝见状，蹙眉凝神，她并未相中任何一件法器，也不曾出手，缘何这雪柱便直奔她而来？

风砚之亦然发觉异样，出言提醒：“凝儿闪开！”说罢便引灵力攻向飞快旋转而来的雪柱。

这雪柱却好似长了眼，灵巧的避开了风砚之的攻击，只对羽凝穷追不舍。

羽凝跳转身形四下躲闪，并未轻易施展术法，似是被羽凝的逃避逼急了，顷刻间雪柱散作漫天遮天蔽日的鹅毛大雪，飓风更盛，羽凝眼前只有一片昏暗，辨不出方位，也分不清天地。

突如其来的变故令风砚之措手不及，她凝神闭目，试图破解这个强横的飞雪的阵法，却在冥冥之中被拉扯入了幻境。

此刻被逼急了的羽凝终于抬手运转起灵力，试图将身侧四周的飞雪冰封，以稳固的冰态来阻隔令人眼花缭乱的雪阵，寻求破解之法。

就在她施展术法的刹那，耳畔传来一声不屑的冷嗤，随即便是威严的嗓音：“以冰破冰，你也得有足够高的修为才成，省省力气吧。”

“何人装神弄鬼？我不曾招惹你分毫。”羽凝以灵力强行稳住自己的身形，在席卷的巨大雪浪中飘忽不定。

“我本就是神，何须装？倒是你，如何出现在此地，身上的血脉又是缘何而来？”声音似是遍布四周，羽凝根本无法从话音中分辨这人的方位。

她心中暗暗腹诽，好强大的修为。

“前辈，晚辈来此只想求一法器，无意叨扰。若您不允，我离去便是。至于血脉，自是父母所授，难不成还能靠偷靠抢不成？”悬于半空的羽凝无意纠缠，她知晓这绝非幻境，而眼前的对手与她差距太过悬殊。

“既来了，不弄清楚岂会放你走？”清冷孤傲的声音震得羽凝脑袋嗡嗡作响。瞬息间，她被一股强大的气流抛向高空，离乱颠倒的视野下，突然一片清明。

羽凝没有径直栽落在地，而是真的跌入了幻境。脚下踩的看似是草地，实则松软流淌，好似溪流一般。明丽的天上无太阳，也无云彩，只有湛蓝一片。而眼前的景象五彩斑斓，如梦似幻。

她漫无目的朝前走去，眼前浮现了一个画面，一株硕大的桃花树下，有一男一女，抱着一个襁褓婴儿。小婴儿不时传出“咿咿呀呀”的声音，那男女该是一对夫妻，逗弄着孩子笑得欢畅。羽凝抬脚想要上前看个清楚，却被无形的气墙挡住了脚步。

无奈，她换了个方向，走了两步，便瞧见了一个小山庄，里面都是些穿着白衣道袍的修士。有一个年轻的妇人，带着几个三四岁的小朋友在树下抓蝴蝶，铜铃般的笑声络绎不绝。

羽凝这次伸手去探，果然也进不得前。幻境中的景象都好恬淡，好幸福，她心中疑惑，这幻境是何用意。

她再次换了方向，此番入眼的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凌暲山。

眼前的景象或许是假的，羽凝的记忆里没有这一出。羽澜祎拉着一个四五岁的小姑娘，游走在山间的桃花林中，随手捏起一朵花，插在了姑娘的头上，柔声道：“凝儿白嫩，与这桃花甚是相宜。”那小丫头甜甜的笑着，外头的羽凝却眼眶湿润。

“假的，怎又是她，我渡了心魔劫的，我放下了……”羽凝没有再试探，直接转了个方向。

转身后，眼前苍白一片，她走了许久，什么景象都不曾出现。心生犹豫，羽凝抬手调转灵力，数根冰刃破空刺去，竟又被弹了回来。

她闪身避开，引身子向上飞去，不出三丈便触碰到了阻挡。

就在此时，那道声音再次传出：“小东西，我倒是对你有些兴趣，送你个考验，若是过了，我的剑便是你的。”

话音方落，羽凝顿觉天旋地转，头脑混沌之际，只见眼前一片焦土，自远处出现了一个硕大无比的巨型黑蛇，此蛇一身双尾，尾巴高高扬起，每个尾巴都缠了一个人，飞速朝着羽凝扑来。

“这二人便是你的考验。此为幻境，亦非幻境，选对了你便能出去，选错了便葬身蛇腹。哈哈，玩得愉快！”玩世不恭的口气却偏偏对上庄重清冷的嗓音，让人听着瘆得慌。

黑蛇近前，将二人举在半空，朝着羽凝吐着长信，“是你这厮搅我安枕，不过化神修士也敢来此，实在不自量力。这二人算我送你，一个魔修，一个凡人，你选一个陪你，打得赢我便能走。”

魔修闻言，迅速开口：“选我，我境界比你高，你我联手定能逃出去，我被困此地数百年了！凡人帮不了你。此妖兽万年道行，不好对付的。”

羽凝转眸望向那个凡人，他一言不发的垂着头，似乎知道羽凝不会要他。

“你为何不让我选你？一个凡人如何招惹了幻境妖兽？”羽凝反而主动去问他。

“我没有修为，帮不了你，你自不会选，我又何必多嘴？至于我为何在此，和你今日的局面无关，无可奉告。你若能赢了它，我也能出去，自会告知个中苦楚，若不成，我们便困死此地，无甚好说。”

废话连篇，羽凝暗中腹诽，委实没有明白这是个什么路数。缘何旁人的命运要与她互相羁绊，看似是她选择旁人，实则她的性命也由不得自己。

而这二人，一个是魔，即便能出去，放魔入云虚境，会有怎样的浩劫？一个是凡人，恪守本分的凡人岂会惹怒妖兽？妖兽说自己不自量力，魔修说妖兽道行高深，可不曾试过，羽凝也看不出深浅。

“磨蹭，想好了吗，选哪个来战？”黑蛇没了耐性。

为何要选，自入了幻境，所有人都让她选，可这些不知来历的人和事，与她何干？二人被困此处并未被杀，若自己选了却败了，反连累他们丢命，未免有些荒唐。

“我一个也不选，放不放这二人，是你与他们的症结。我的目的是冲破幻境，而敌人，只有你，为何平白认了陌生人做盟友，或弃了陌生人为敌？出招吧，我一人与你战，胜负都认了。”

羽凝正色回应，眸色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