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黛玉的连声追问下，贾琏后背简直是要渗出冷汗。心虚之下他略带狼狈地别眼去，不敢直视黛玉的眼睛。

贾琏嗫嚅几声，最终底气不足地答道：“老祖宗是真的很思念姑母，林妹妹你就当是成全老祖宗的一片思女之心，跟我回荣国府吧。”

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不惜拿长辈的身体状况撒谎，这种事只在自家人面前说说不传到外面去还好一点。

万一传出去了，对小辈的名声绝对是致命的打击，至少得落个不孝的骂名，甚至对整个家族的影响也绝不会小到哪里去。

贾琏可不愿意为了完成贾母的吩咐，就拿自己的名声来开玩笑。

闻言黛玉眨了眨眼，霎时间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之前因为听到贾母身体不适而产生的焦急之情顿时退去了不少。

随后她像是不敢置信地看向贾琏，语气中隐约透露出些许质疑的味道，“所以外祖母没事，琏二表哥说的都是假的喽。”

石砯忍着笑咳嗽一声，故作不经意地打断了黛玉的话，“玉儿，你别这么说，好歹给琏二爷留点面子不是。”

贾琏愤愤瞪了石砯一眼，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故意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移开了视线，只讪讪地看向黛玉，“我这不是一时情急嘛，林妹妹可别生气啊。”

他的确不太看得上这个林姑父不知道从哪找来教导林妹妹的先生，但在不知道林姑父和林妹妹对石砯的态度前他也不敢轻举妄动，以免自己因此而完成不了贾母的吩咐。

“好吧，我听师父的就是。”

石砯开口后黛玉乖巧地不再抓着这个问题不放，而是果断转移了话题，看向贾琏笑吟吟道：“琏二表哥从京城远道而来想必辛苦了，不如先去休息吧。”

接着，黛玉看向林管家，“林伯，你带琏二表哥去客房好好休息，等爹爹下衙后给琏二表哥接风洗尘。”

反正她就是绝口不提要不要去荣国府这件事，只说要贾琏好好休息，有什么事等爹爹林如海回来再说也来得及。

闻言贾琏虽然有些不情愿，但想着黛玉只不过是个小孩子，去不去荣国府还不是要听自家父亲安排。只要等他劝好了林姑爷，黛玉这边还不是迎刃而解。

再加上贾母催的急，贾琏一路从京城昼夜不停地赶过来的确也累了，便也没有拒绝黛玉的好意，而是顺势同意了黛玉的安排。

“如此，便有劳林妹妹了。”

见状林管家及时上前将贾琏送出前院，“琏二表少爷，这边请。”

而黛玉则是和石砯站在原地目送贾琏离开，半晌后她略有些忧虑地看向石砯，“师父，你说琏二表哥这时候来扬州作什么？我心里总有种不太好的预感，该不会是要出什么事吧？”

然而石砯却是大手一挥，似乎是完全不觉得贾琏的出现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只见他满不在乎地回道：“小绛珠你想这么多做什么，这些事让你爹爹去操心就行了，你就只管跟着为师修仙就好。”

黛玉虽然仍有些不安，但也只是点点头不再开口，算是赞同了石砯的话。

现在她还是个六岁左右的小孩子，就像石砯说的那样想做什么也做不了，凡事只能听大人的安排。

不过幸好不管是林如海这个爹爹还是石砯这个师父都不会害她，反而会一心替她着想。

——

等林如海从衙门回来后，林管家第一时间就跟他汇报了贾琏上门拜访的事情。

书房中林如海若有所思，明明之前他已经明确表示过不会将黛玉送去荣国府，怎么现在贾母又派贾琏来了，难道是贾家还没放弃把黛玉接过去的主意吗？

林如海手指有规律地轻点着桌面，思索着该从何处下手给贾家找点事做，免得他们再将主意打到黛玉身上来。

想起《石头记》中贾家大房和二房之间复杂的关系，林如海心中一定，只觉得自己找到了切入点。

“林忠，晚上备下宴席。到时候请贾琏来赴席就行，姑娘和仙长就不必请过来了。”

既然现在自己这个父亲还在，外面的事情由他这个父亲来处理就好，玉儿只需要开开心心地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不需要为这些烦心事操心。

闻言林管家虽然有些不解，但还是按照自家老爷的吩咐一丝不苟去执行命令，“是，我这就去安排。”

贾琏接到林姑父打算在晚上设宴款待自己的消息，在最初的惊讶过后就是狂喜，紧接着立刻开始盘算起待会儿见了林如海后他该怎么说。

显然贾琏觉得自己只要能见到林如海，就能有法子说服他将黛玉送去荣国府教养。

酉时正，林管家早已在前院备好酒席，就等贾琏前来赴宴。

贾琏沉浸在自己的任务马上就完成的喜悦之中，兴奋之下没有意识到贾敏刚去世不久，而是按照自己在贾府的习惯直接穿着光鲜亮丽的衣衫前去赴宴。

“林姑父。”贾琏规规矩矩地向林如海拱手作揖，笑容中是抑制不住的喜悦之情。虽然没有过分谄媚，但配上精致的衣衫让人一见就觉得他心情大好。

然而见状林如海不易察觉地微微蹙起眉，随后他状似不经意地开口道：“琏儿一路舟车劳顿想必也是累了，今日便先好好休息，明日姑父再带你去见见你姑母。”

“想来敏儿在天有灵，看到她的家人如此惦记她也会心生欢喜。”

虽说林如海是设宴款待妻子久未谋面的侄儿，但因着贾敏刚去世不久的原因，宴席上却没有必要备一下任何酒水，而是以茶代酒。

而贾琏身为贾敏的小辈，按理说他应该为自己的亲姑母服孝。不说在规定期限内每日身着孝服哀伤欲绝，也不该在已逝姑母的夫君面前笑容颜开。

闻言贾琏心中顿时一个激灵，甚至额头都冒出了细细的冷汗，在心中后悔不迭自己竟然忘记了这种重要的事情。

难怪之前他刚来林家的时候林管家没有对他太热情，甚至都不愿意为他去通知林如海。

想来是他不经意间的行为让林管家觉得他怠慢了自己的姑母，也就是林家已逝的女主人，是看不起林家的表现吧。

不过这也不能完全怪贾琏，实在是贾府中没有一个人为已经嫁出去的贾敏守孝，而是一如平时般穿着大红大绿的衣衫招摇过市。

甚至就连一直宣扬自己是如何宠爱贾敏的贾母，她都没有因为贾敏的死而让底下的小辈按礼服丧，就更不用说其他人了。

而按照荣国府中的主子们向来自以为是高高在上的姿态，底下服侍的奴仆也不会谦虚到哪里去，多的是在外借着主子的名字耀武扬威嚣张跋扈。

说不定之前那几个三等仆妇之所以没有把林妹妹接回荣国府，就是因为她们眼里就没有贾敏这个外嫁女，对她没有多少恭敬之意，以至于林姑父一气之下将他们打发回了荣国府。

自以为自己想通了事情的关键所在，贾琏更是后悔莫及，脑子飞速转动想要找个说法把自己行为中的不当之处掩饰过去。

然而林如海却像是只是偶然之间提及此事似的，只说了这么一句后就转开了话题，“琏儿坐吧，玉儿和她师父正在上课便不来了，今日只有你我两人一道用饭。”

闻言贾琏虽然还是有些不知所措，但多年在外为荣国府处理各种琐事时养成的圆滑性子还是让他迅速意识到，林如海此刻并没有真正生气，刚刚那句话仿佛只是他见到自己后随口一提罢了。

因而贾琏略一思索，随后就果断地顺着林如海的话入了席，“如此，便多谢林姑父的一番好意了。”

林如海微微点头，随后他就招呼着贾琏用餐，就像是一场久未谋面的姑父与侄子之间的普通家宴。

接下来不管贾琏怎么试探林如海的意思，他都只是不动声色地挡了回去，言语之间让贾琏完全捉摸不透他的真实想法。

就在贾琏以为自己这次也完成不了贾母的吩咐，而为此暗暗心急的时候，却听林如海突然之间关心起来了他的学业。

“琏儿如今在荣府内做些什么，书读的怎么样，打算何时下场一试？听你姑母说，二房的珠儿当初早早就已经考中了秀才，想来琏儿也该快了吧？”

林如海话里话外透露出一片关切之情，宛如一个对后背寄予厚望的长辈，然而他这话却让贾琏闻言讪讪。

只见贾琏摸了摸鼻子，颇有些不自然地回答道：“老祖宗向来说珠大哥哥读书厉害，是我们贾家这一辈中将来最有出息的人。我就没珠大哥哥那么厉害了，平常只不过是帮家里跑跑腿，处理一些杂事而已。”

难得被长辈这样关心，贾琏心中涌过暖流，竟开始向林如海抱怨起来，“再说了，一看那些书我就头晕，当初珠大哥哥都没有考上举人，我就更没这个本事了，还是不费这些心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