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上除了林如海和贾琏之外，就只有林管家在场。除此之外，负责上菜的小厮丫鬟都是做好本职工作就走，绝不多做停留。

此刻林如海听到贾琏的回答后陷入沉思，林管家也没有活跃气氛，而是任由四周安静下去。

贾琏不知道林如海此刻的沉思有什么用意，也不敢胡乱说话打扰他，一时间宴席气氛竟然就此沉默下去。

直到许久之后，林如海才像是突然之间回神似的，看向贾琏的眼神略带惋惜。

“琏儿何必妄自菲薄，之前你姑母不止一次跟我说过琏儿生来聪慧，若是好生教养未必不能有所作为。”

在之前的沉默氛围中，贾琏已经把自己到扬州后干过的所有事全都从头想了一遍，然而却没有找到任何能让林如海忽然之间沉默不语的原因。

就在贾琏不知所措的时候，却突然听到了来自林姑父的夸奖，顿时热泪盈眶。这种被长辈肯定鼓励的赞扬他只在珠大哥哥身上见过，而他本人从来没有感受过。

原本只是因为不能违反贾母的命令，这才勉强来扬州走一趟。在来之前，他心中还不无对林姑父的埋怨之情。

觉得是林如海不肯将黛玉送去荣国府，才迫使他不得不放弃玩乐的时间专门来扬州接黛玉。

此刻贾琏却是将这种埋怨全都抛在脑后心中，只觉得幸好自己过来了，不然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得到来自长辈的肯定。

贾琏咳嗽一声，坐直身子谦逊地推辞了几句，好歹维持住了官家子弟的形象。

“是姑母谬赞了，我自己有几斤几两自己还是清楚的。虽然不敢和珠大哥哥比学问，但在处理俗物上，不自夸地说，我还是比珠大哥哥稍微强一点的。”

话虽这么说，贾琏的脸上却不无自得之情。显然他一直被贾府的长辈说他不如贾珠，虽然面上不敢反驳还得笑着应下，但在心里还是积攒了些许怨气的。

此刻见到林如海站在自己这边，贾琏下意识就想要向这个长辈证明自己并不比贾珠差。就算学问这方面比不上，总有其他的地方比得过。

然而让贾琏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林如海在听到他的话后不但没有为他开心，反而是蹙起了眉头，不解地看着他反问。

“处理俗物？琏儿你身为荣国府的继承人，何时需要你亲自去处理俗物了，莫不是荣国府中没有得用的人了？”

“林姑父，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荣国府中没有得用的人了？”

贾琏同样不明所以地回看向林如海，恍惚间他突然意识到这好像还是第一次有长辈跟他说他是荣国府的继承人，这么明显的事实他以前怎么就忽略了呢。

见到贾琏的反应后林如海心情大好，这意味着他的想法很有可能变成现实，今后很长一段时间内荣国府不会有精力来打黛玉的主意。

“赦内兄是荣国府如今的当家人，琏儿你是赦内兄的嫡子，可不就是荣国府下一任的当家人。如今你应该学着如何做一个合格的继承人，可不应该将大好时间全都浪费在处理俗物上。”

说着林如海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润润喉，随后又状似漫不经心地接着问了一句。

“对了，琏儿你打算什么时候入国子监学习？我有几位同年如今正在国子监内任职，若是你有心向学，我倒是可以写封信让他们多照顾你一二。”

林如海是正经科举一步步考上去的，多的是同年分布在朝廷各个部门任职。虽然自从他到江南任职之后许久不曾回京，但同年之间的来往联络却不曾断过。

贾琏听得晕晕乎乎的，但他还是敏锐地抓住了林如海话中的“国子监”三个字，不禁对此感到疑惑万分。

“敢问姑父，国子监不是只有素有才名的学子才能进去的嘛。当初珠大哥哥都是日夜苦读这才勉强进去的，我又如何能进？”

不料林如海闻言却是诧异地上下打量着贾琏，直让后者被看的一头雾水，随后才幽幽解释道。

“你竟不知道么？虽说国子监招收弟子需要通过院试，但凡是勋贵人家，每家皆有一个免试入国子监的名额，等当家人的嫡子到了入学的年龄后就可以进国子监就读。若是当家人没有嫡子，则由庶子承袭。”

“当初珠儿虽是考上了秀才，可他却没有通过国子监的入院考试。也不知岳母是使了何种方法，这才将珠儿送入国子监就读。”

虽然林如海没明说，但贾琏常年在外奔走，三教九流都有所交集，他听到这里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贾珠哪里是凭着自己的本事入的国子监，他分明是抢了自己的名额。

这个国子监的名额原本应该是自己的，却被贾母不知道使了什么法子给了贾珠，偏偏自己这么多年来都被蒙在鼓里，还真以为是自己技不如人才比不上贾珠。

偏贾珠又仗着从自己手里抢来的名额，在荣国府中处处压自己一头。踩着自己这个隔房堂弟博了个知识渊博、大有前途的好名声。

甚至贾珠在国子监中学了几年，不知为何竟然得了国子监祭酒李守中的青眼，竟将女儿李纨许配于他。

有关国子监名额的事自己不知道也就罢了，父亲贾赦身为袭爵人总不至于不知道。难道贾赦就能眼睁睁看着二房侵占他们大房的利益不成？

原先不知道这些事还好，贾琏只以为是自己比不过贾珠有出息，家中长辈偏袒他也很正常。

可一旦知道贾珠其实是占据了自己应有的权利，贾琏心中顿时有些不是滋味，只觉得是家中长辈偏心。

就算当初贾珠入国子监的时候自己还没到入学的年龄又怎样，名额放在那又不会自己长脚跑了，再多等几年自己照样用得到，何必非要把它给了贾珠。

贾琏忍不住就开始想，当初如果是自己进了国子监就读，自己又活得比贾珠久，会不会现在荣国府中就是不一样的光景。

想到此处，贾琏再也坐不住，起身端端正正地向林如海行了一礼，毕恭毕敬地向他请教，“林姑父，如果我也想进国子监就读，现在可还有没有其他的方法？”

思索片刻，林如海最先出口的却是和贾琏的问题风牛马不相及的话，“琏儿你近几年来可与你的外家有过联系？”

林如海丝毫没有自己是在挑拨贾家大房跟二房之间的关系的愧疚感，反正在《石头记》的记载中，原本最后贾家所有人都没有落得好下场。

如果现在自己这么横插一杠，万一能给贾家保留下几个小辈，不至于最后落得一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的惨淡结局，也算是对得起妻子贾敏了。

“没有……我从来没有见过外家的人来我们荣府拜访，我也没有去拜访过外家。”

贾琏迟疑着摇头，自从他记事以来，就从来没有见过外家的人。怎么林姑父今日忽然提起他的外家了，这和他想进入国子监有什么关系？

闻言林如海有些不敢置信地看了贾琏一眼，眼中闪过不赞同的情绪，随后淡淡道：“或许琏儿你可以去找你外祖父想想办法，当初你外祖父可是有名的大儒，在朝堂之上也颇具影响力。”

“虽然你外祖父后来……但总归还是有底蕴的，想送你进国子监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不过你要是真想去找你外家，还是应该和你爹先通个气，问清楚之前发生了什么事才好。”

中间林如海含糊了一下，想来是隐藏了什么秘密，但好歹也算是给贾琏指明了道路，接下来贾琏想怎么做就全看他自己的了。

“多谢林姑父指点，我回去后就会和我爹商量此事，一定会亲自上门去拜访我外家。”

被贾珠占据自己的国子监名额刺激到的贾琏此刻心中涌上狂喜之情，几乎是一天也不想在扬州多待，恨不得立刻回去荣国府。

好在贾琏还留有一定的理智，知道如果自己没有完成贾母的任务，回去一定少不了一顿责备。因此他犹豫再三，还是向林如海表明了自己此行的来意。

“林姑父，老祖宗说很想念林妹妹，可否让林妹妹随我一道去荣国府，也好一解老祖宗的思念之情。”

说这话的时候贾琏眼巴巴地看着林如海，生怕他提出什么反对的意见使自己的想法落空。

果不其然，几乎是在贾琏话音刚落，就见林如海原先还和善的神色霎时间冷淡下来，堪称是生硬地直接拒绝了贾琏的要求。

“玉儿尚且年幼，独自远行去京城我实在不放心。还请岳母再耐心多等一段时间，待我调回京城后定会第一时间待玉儿上门拜访。”

贾琏刚想说有自己陪着怎么能算是独自远行，但在触及到林如海冷淡的眼神后识趣地把这话咽了下去，果断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林妹妹的确年纪尚小，远行多有不便，相信老祖宗能理解林姑父的一片爱女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