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晴工作的利尔心理咨询工作室位于南城西区，在靠近城中心不远的一条叫做云溪路的主干道上，这家心理咨询室是两人合开的，时晴是股东兼合伙人之一。

九月初的绘梦师招考过后，工作室里一下子涌进十几个实习生，顿时显得有些拥挤。

作为界警厅的合作方，公家自然下发了补贴，扣除实习生的工资，时晴又租下了写字楼同层的其他几个房间，给实习生布置了画室。

王晓磊在车上提前给时晴的助理发了消息，让她空出时晴晚上七点以后的咨询时间，说有要事相商。

警察的命令不敢违抗，更何况王晓磊和时晴的关系情同姐弟，助理早早地就等在门口准备接待。

电梯门几乎是卡着点到达了十五楼，助理小姑娘手里端着的水还没来得及送出去，王晓磊就“踩着”上一位顾客的脚后跟进了时晴的办公室，然后“啪”地一下把门关上，留下门外的两人面面相觑。

“姐，长话短说，我们的计划需要提前了。”

“具体是什么情况，”时晴把助理没送出去的那杯水端给王晓磊，“我空出了两个小时，你可以慢慢说。”

王晓磊端起杯子，将杯中的温水一饮而尽：“我们抓了个偷渡的，东阳城的何杰，是个作家，他反复做过被杀的噩梦，又在现实生活中被追杀，中途还遇见过A城的女孩，让她画了梦。”

“我猜得没错的话，他做的噩梦，和中央厅通缉犯的案子应该是能对应上的。”

时晴是个聪明人，加入界警厅后又回学校修了个犯罪心理学的硕士，平时和界警们的交流几乎没有障碍，可以说是一点就通。

“对，更重要的是，这两个何杰在A城的见面，是在‘八一三’案的两天前。”

“我明白了，你是想用这个作家试探她，”时晴从桌子旁边的书架上拿出一本画册，递给王晓磊，“你对何杰还没解除怀疑，不然也不会让我把她的手稿收起来，对吧？”

王晓磊点了点头，低头翻看起了手稿，突然裤子口袋里的手机振动了两下，他赶紧掏出来查看，是邬圭发来的信息。

“口供已经整理好发到邮箱了，另外，我查到了何杰在A城实习的地方，叫利尔心理咨询工作室，最大的两个股东分别是郎红彦和时晴，但据说这个郎红彦比较神秘，基本不来工作室，具体信息也一并写在邮件里了。”

这个郎红彦他记得，虽然是工作室的股东之一，但她并不是和时晴一样的心理咨询师，只是一位只出钱不露面的投资人，如果她不是时晴的好友，根本没有人记得她的存在。

连王晓磊都没有见过这个神秘人，更别说是何杰了。

“姐，”王晓磊盯着邮件思索片刻，突然抬起头来，“何杰来‘红楼’报案当天，是你放她进来的，你们之前就认识？”

时晴摇了摇头，“那天是第一次见，我放她进来只是因为她说的话很可疑，不是因为认识她，为什么这么问？”

“刚刚邬圭给我发消息，A城绘梦师招考比我们这要早一些，也就是说她在遇害之前，应该就已经在你的工作室实习了。”

“你是说......”时晴两手交叠放在嘴前，眉头微微皱起，“可是她当时没有表现出跟我很熟络的样子，好像也并不认识我。”

“是，这才是最值得怀疑的地方，因为当初是你放她进‘红楼’的，所以这个疑点直接被我们忽略了。”

关于何杰为什么到了南城突然不认识时晴的这件事，只有一个可能性，那就是她并不是‘八一三’雨夜杀人案的受害者，而是当场另一个残忍可怖的真凶。

顺着王晓磊刚刚的一番话，两人显然都想到了这里，却没有人能够肯定地把这条推测摊开放在明面上。

一个不足以作为证据的细节，一条因为口供就可以推翻的猜测，在没有被证实之前，只能小心翼翼地藏在心里，再重新找个合适的时机放出来。

两人沉默良久，王晓磊先一步挑起话头儿：“姐，最后的选拔最快能提前到什么时候？”

“这个我还得问你，刘厅那边......”

“上面我去说，反正只是走个流程，得让她尽快入职，东阳城那边拖不了几天了。”

“这周五，”时晴翻看了一下手机上的日程表，“最快就是这周五了。”

“那就这么定了，我回去交代一下，你这边也做好准备。”

王晓磊把手中已经快要揉烂的纸杯准确地投进墙角垃圾桶，手扶上门把手，准备离开。

“晓磊，”时晴叫住他，从桌上拿起一个早就准备好的文件袋，“我希望你这次能赌赢。”

王晓磊看着她，重重点了点头，伸手接过文件袋，推门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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绘梦师的实习考察期为两周，界警厅的选拔本该在下周举行，实习生们却在今天突然收到通知，选拔提前到了周五上午，也就是后天。

绘梦师在心理咨询应用方面的前景可能不错，但在界警厅几乎就是个透明人，大多实习生都是冲着活儿少钱照拿的“铁饭碗”去的，这时候倒显得唯一“有梦想”的何杰有些格格不入了。

天色渐暗，身边的同事已经陆续离开了画室，何杰拿着“患者”的口述记录，画完了今天的最后一副练习，抬头一看表，已经快九点了。

她收拾完画具走出画室，在转角遇见了从时晴办公室出来，正在等电梯的王晓磊。

“何小姐，好巧啊。“

王晓磊正打着电话，特地腾出一只手跟她打了个招呼，何杰却显得有些冷淡，只是还了对方一个微笑。

电梯门打开，王晓磊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让何杰先进去，自己则是站在了楼层按键边。

“刘厅，您也知道，咱们界警厅有多缺人才，既然都实习这么久了，早选拔早入职，咱们也能赶紧用上不是？”

不知是不是职业习惯，警察说话的声音都很洪亮，刘家栋的说话隔着手机都能听个大概，就更别说近在眼前的王晓磊了。

“哎是是是......明白，好的领导，领导放心！”

何杰被吵得一个头两个大，默默地挪到了电梯角落里，和王晓磊站成了一条对角线。

“不好意思啊，我打电话吵到你了吧，”何杰摇了摇头，还是没有说话，倒是王晓磊自顾自地解释了起来，“我们队接了个案子，着急用人，就想着把这个选拔提前一些，让人才赶快入职嘛。”

“我收到时老师发的消息了。”

“收到了啊，这消息传的还挺快，”王晓磊搭讪的功力黔驴技穷，场面显得有些尴尬，“你一直这么称呼时晴吗？”

“对，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王晓磊摇了摇头，又成了一枚哑炮。

他突然想起刚刚时晴说并不认识何杰的那番话，还有今天下午作家口中“那边的姐姐”，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站在角落里的女孩。

何杰以为王晓磊正在搜肠刮肚地寻找搭讪技巧，于是伸出手指了指电梯按键的方向，企图打破这份尴尬：“你......好像没按楼层。”

“噢！不好意思，”王晓磊立马按了一层，电梯才开始缓缓下降，“这次只招一个人，何小姐觉得自己有希望吗？”

“还是那句话，‘尽人事听天命’吧。”

何杰背着画板，双手插兜，眼睛一直盯着屏幕上跳动的数字，王晓磊觉得，她好像变得跟之前不太一样了。

“其实我还挺意外的，”王晓磊侧过身来看着她，“我以为你会回A城，继续过......幸福的生活？”

“幸福的生活......”何杰低头把这句话翻来覆去念了两遍，抬起头来看着王晓磊。

“我父母已经接受我死亡的事实了，你觉得他们年纪大了，还能经得起大喜大悲吗......有些选择的结果看起来也是很幸福的，就像这个案子，你们不是办得很完美吗？”

“但完美是最容易被拆穿的谎言，”王晓磊直视着她的眼睛，像是要把对方看穿，见她被自己看得一愣，转而笑了起来，“开个玩笑，这话是我爸说的。”

何杰也随着他露出微笑：“我也是开玩笑的，那就祝王警官能早日拆穿世界上所有的谎言吧。”

电梯门适时地打开，何杰冲他挥了挥手，走出电梯，逐渐消失在夜色里。

王晓磊一个人靠在角落，电梯门开了又关，第三次打开的时候，他终于迈步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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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室离“红楼”稍微有点远，今天王晓磊是开着自己的车来上班的，自然也不需要再回单位转个圈，于是直接开回了家。

上楼之前他还没忘记去甜品店点个卯，拎回一大袋前一天晚上预定的高糖食物，放在餐桌上，却觉得有点没胃口吃了。

按照时晴所说的，为“ 八一三”案翻案就是一盘赌注，他胃口太大，筹码却太少。

赌赢了，不只是能拿回一个一等功，更是守住了三队所有人坚持的信仰；但若是赌输了，真相不仅不能大白于天下，他王晓磊要担的责任也足矣让他自己血本无归。

王晓磊心烦意乱地揉搓着刚剃不久的寸头，从包里拿出时晴给他的文件袋，里面装的是所有实习生的心理健康评估报告。

时晴的工作室之所以能和界警厅保持长期的合作关系，是因为每年输送进单位的人才，都需要进行心理健康状况的测评，王晓磊当年也不例外。

有潜在心理问题、心理疾病或者曾经受过心理创伤未能治愈的，连普通的警察局都进不了，更何况是“高标准、严要求”的界警厅。

当年王晓磊因为父亲的去世，萎靡不振了很长一段时间，虽然招考的时候通过了心理测试，但按道理是他不会被优先录取的，于是就有人传是时晴破格给他开了个“天窗”。

这件事王晓磊一直记着，心里感谢时晴到现在，可她却一直声称，是因为王晓磊的履历太过优秀，跟她其实没有什么关系。

不过事情已经过去两年多，在这两年内，王晓磊升任了第三行动队队长，三队的业绩是有目共睹的优秀，那些流言蜚语自然也随风消散，没人再提起了。

王晓磊从报告里挑出何杰的那份，他没耐心读中间的分析，直接看向最后的结论：

“该生焦虑感和愧疚感较低，情绪不易波动，和其他学生较为疏离，不排除妄想型人格障碍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