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罢了灯会的一夜鱼龙舞，直至灯油燃尽，琉璃褪色，群鬼手持蜡烛鱼贯归家。环顾四周，张极知发现大伙都兴奋不已，低声交谈声此起彼伏，耳闻不绝。

有位少年模样的亡魂似乎说的非常兴奋，竟长啸一声，引得众鬼纷纷附和助威喧嚷着。

场面一度鬼哭狼嚎，一群脸白的不像话的居民拿着幽绿的蜡烛，诡异的色调衬着他们非人般的尖声，那些年轻的更是将自己的脑袋摘下来把玩。

张极知默默低下头，不想看。

这万鬼夜行街道，赫然从灯会转变为大型鬼片现场。苏立惊恐地看着现出原形的众鬼，脸色一白，战战兢兢地移开视线。

苏立一转头，就看到一颗被捧在手上，脸色惨白至极，苍老诡异的老人头，正在对着他怪笑:“桀桀桀桀！你看我像活人吗？”

张极知眼疾手快，啪地接住了像根棍子一样栽倒的苏立，然后单手拖着，另一只手掐着对方的人中急救。

“咳，胆子可真小啊。这小子难道忘了，现在他自己也是鬼吗？”刘二牛没想到苏立反应会这么大，他把头放回脖子上，嘀咕了一声。

众鬼本就在兴奋劲上，见到竟有鬼怕鬼，连忙关心（故意）靠近。他们一圈一圈将张极知三鬼围在最中间，挤在外面身高又不够的，就举着自己的头往里看。

挨挨挤挤面色诡异发白的众人，一圈又一圈，举得越来越高的人头。这场面诡异到足以让小儿止啼，夜夜噩梦。

在张极知的按压下，苏立缓缓睁开眼，就见到上百颗人头眼珠子一齐转动盯着自己，见他醒来，霎时间呈现出千百种死相，淌血的嘴还在张开，发出不住的尖笑:“桀桀桀桀桀桀桀——”

苏立小眼一翻，小腿一蹬，身子软如面条。张极知给他两耳光都扇不醒了。

刘二牛和张极知面面相觑。外婆站在旁边，长叹一口气，说:“幸好是到了地府，小苏死不了第2次了。”

众鬼也知道这个道理，吓到了那个胆小鬼，就纷纷心满意足的离开了。今夜的谈资，除了灯会的美丽辉煌和表演的趣味，又额外添加了一笔鬼被鬼吓晕的传说。

因为苏立不省人事，怎么摇都摇不醒了，张极知完全不知道他住在哪一间，自然也无法送回。

这一夜终究是由刘二牛的小客厅承担了。

当他们打好地铺，先把苏立摆好后，就自然发现剩下来的位置怎么也不够两个鬼分。于是今晚刘二牛和外婆睡卧室，张极知和苏立睡。

有一部分的原因，也是因为张极知的脸色最接近活人，这样苏立醒来不会陷入三连昏。

关爱胆小鬼，从你我做起。

当所有的烛光熄灭，街上也恢复了寂静。张极知睁着眼睛，并无睡意。只是摸了摸手心的那个字，想着还剩下十九天。睡在旁边的苏立发出鼾声，张极知听着也困了。

“我敲！”

吵醒张极知的是苏立的惊声。张极知充满困意地睁开眼，就见到苏立裹着被子坐起，一脸良家男儿误丢干净身子的懊悔。

张极知懒得理他，他迟缓地伸手梳了梳头发，发现自己的头发又睡乱了，这次甚至还打结了。

张极知一下子清醒，一骨碌起身准备梳理长发。

仍坐在地铺上的苏立扭捏了半天，小声问道:“我昨天，是被吓昏了过去吗？”

张极知对着墙壁上挂着的镜子，回忆外婆的手艺，自己仔细解着发结，顺口回道:“是啊，小友也没说住哪间房。贫道只好和小友凑合了一宿。”

苏立本来想追问仙人还要睡觉吗？突然想到面前这位还爱吃垃圾食品，并且振振有词。他便扭过了头，哼哼唧唧说:“麻烦张仙人了。”

这房子也就只是一居室，隔着一扇薄薄的墙板，客厅的动静明显也吵到了卧室。张极知的头发还没梳完，外婆和刘二牛都起来了。看到那一打理到一半的长发，外婆眼睛一亮，踩着小碎步上前。

苏立:哇哦，仙人你这么大了还要老人帮你梳头，羞羞。

张极知明显察觉到了苏立心里在想什么，却也不急不恼。他轻飘飘抛出去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玩味地自言自语:

“昨夜这附近出了个胆小鬼。惹得不少好事亡魂在打听是哪位，或许，等会儿出门，可以和他们聊聊……”

苏立的眼神立马变成了无上的景仰和服从，甚至恭恭敬敬的为外婆递起了梳子，点头哈腰，鞍前马后。

外婆被苏立的前后反差给逗笑了，刘二牛也含混不清的夸赞道:“这小伙子，能屈能伸，方为大丈夫也。”

在一片欢乐的气氛之中，门外忽然响起了笃笃的敲门声，刘二牛和外婆笑声戛然而止。张极知站起，示意苏立和自己进屋躲一躲。

等他们蹑手蹑脚，悄无声息地进了房间。刘二牛这才慢吞吞地走过去，他问了一句:“谁呀？”而后打开了门。

门外站着一位白脸绿衣鬼吏，他们算不得可以拘役生魂的鬼差，也不是能判人罪行的判官。仅仅算是地府庞大体系中最基层的公务员，常常负责处理琐事，通知消息。

绿衣鬼吏上下打量了一眼刘二牛，又扫了眼客厅的外婆，掏出小本子，一边记录一边问刘二牛道:“身份核实，请问是否为生魂刘二牛？目前和待投胎鬼员采萍同居一间房？”

刘二牛点了点头，外婆也上前核实了自己的身份。

确认信息无误，鬼吏划去手中的记事簿，将一根红色木签递给了刘二牛，叮嘱道:

“且收拾一下，提前做好准备。今日下午未时，你位于第二批过三七的生魂之中。若有未亡却身死的隐情，可面禀宋帝王殿下。宋帝王殿下一日过百批，一批300数。近几日审核数量翻倍，时间宝贵，请君珍惜。”

刘二牛低头看向手中的签子，上面用绿色楷书标着“贰拾柒号”。这意味着他是第2批第7个。

鬼吏事物繁多，通知完了刘二牛过三七，就要立刻匆匆赶往了下一家。关门前他似是想到了什么，又急忙补充了一句:

“待投胎鬼员采萍，您账上善业，小善已即将消耗殆尽。为保来世温饱，请尽快入轮回。”

语毕，他才关门远去。刘二牛呆呆地看着门，他是寿终正寝而死的，见宋帝王只是过个场，压根没想过上诉，自然也不用提前费心准备。让他难受地是鬼吏那句，外婆的小善已经消耗殆尽。

躲在卧室内的张极知也吐出一口气，刘二牛今日就要面见宋帝王，按照宋帝王这疯狂加班的模式，最迟两天之内，必到苏立。

和刘二牛不同，他可得好好想想，怎么让苏立通过宋帝王面审，成功上诉还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