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祊虽然不管蓬莱之事，但到底刚“出关”，总有些人要见，闻如珩到底不像少年时节那般，可以时刻待在他身边，只能暂且退下。
他站在烟雾笼罩的火莲池之上，凝视着陆祊离去的背影。
片刻后，闻如珩袖子里钻出一条通体碧绿的小蛇。
泛着紫光的翠色小蛇趴在他白皙的手上，昂着头吐信子，正好朝着陆祊的方向。
闻如珩抬手，点点它的脑袋，拿出一个小瓶：“回去，现在无需你寻香。”
小蛇乖乖钻了进去，瓶里散着微微的竹叶清香。
陆祊只在逢仙阁待了月余，每天除了在蓬莱闲逛两圈，被拖去听长老们汇报这些年的近况，歇息前陪着小傀儡说话下棋，也没别的什么事情做，很快无聊了起来。
尤其是那帮长老，说话像念经，他坐在上边都能睡着。
他当年弄回来的万年雪有不少结余，这些年下来已经被蓬莱众人嚯嚯得差不多了，每日听着底下的人为三瓜俩枣的灵石撕来撕去，陆祊烦不胜烦，没几天就想找机会遁走。
这些事情他一向丢给闻如珩去做，也不知道小傀儡是怎么坐在边上，风轻云淡还带着笑容，把事情解决得井井有条的。
恰好他这几天流年不利，在蓬莱顺手替人降伏了几只灵兽，刚收服完脑袋一懵忘记施术，膝盖磕在了石头上，这下走路真成了佝偻老人。
陆祊虽然痛得要命，但这下好了，又能借口疗伤闭关了。
众人对他时不时闭关早已习惯，只告别了一番就回去各司其职，反正陆祊这些年时常消失不见，大家都见怪不怪。
闻如珩特地给他制了药膏。
那药十分好用，没几天他重新活蹦乱跳，带着龙头拐杖下山了。
陆祊御剑一路往西，本想见证大漠风光。
他这些年游历，见多了名山大川，算是把社畜时没能旅游的遗憾全补齐了，结果飞到一半，拐杖出了故障。
估计是降伏灵兽的时候也跟他膝盖似的，摔了。他的龙头拐杖本体是剑，陆祊掂着剑柄，颇有些郁闷，暗道一声晦气。
他忽然想起原主的手记，雷劫将至时，运气也会变得极差，不会现在就应验了吧。
陆祊思索一番，觉得应该没这么早，便不作他想。
但这地方荒山野岭的，也不知道上哪去修剑，只能一路往前走，在云雾萦绕的山林里行了数日，到了蜀中。
蜀地繁华，商贾遍地，歌楼酒肆一应俱全。
既来之则安之，陆祊找了个打铁铺子，把龙头拐杖丢下修理，住了下来。
凡俗之地，比在山上清修有意思得多了。
陆祊脱去老头的装扮，摇身一变，又成了原本的模样，顶着一张俊美绝伦的脸，白衣翩然，引得街上小姑娘纷纷侧目。
他兴致上来，随便找了个繁华的路口，化名陆半仙，扛着一道算命幡支起摊子。
他虽然对八卦五行不甚了解，但在蓬莱耳濡目染这么久，多少能胡诌两句，把人唬得一愣一愣的，还能挣点酒钱和修剑的钱。
坐累了就把摊一收，去茶楼找个位子，一边嗑瓜子一边听话本，时不时跟着茶楼李的人一同喝彩，日子别提有多滋润。
陆祊坐在板凳上，百无聊赖地翘着腿。
天阴了下来，似要下雨。
陆祊提着幡就要收摊，忽然见到前方一阵喧嚷，他驻足在街道侧面，只见前面有狗叫声，旁边有一曼妙女子，身边跟着一个丫鬟。女子头顶一个斗笠，斗笠下垂下白色轻纱，将大半身姿遮住，但凭着举止能看得出是大家闺秀，大约是带着贴身丫鬟出来闲逛的。
那犬浑身毛色杂乱，双目通红，嘴角吐着白沫，狂吠着往两人身上扑。
丫鬟吓得要命，挡在女子身前：“哪来的狗，去！去去！”
野犬撕下她手上一片衣袖，周围响起一片尖叫声。
不好。
好像是得了疯狗病的野犬！
陆祊身处闹市，不便动用法术，三两步来到近前，伸手捻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掐住野犬的后颈，把它按倒在地上，“咔擦”一声。
野犬布满血丝的双眼暴突，还想再咬，身子却软了下去，轰然倒地。
丫鬟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道：“还好还好。”
陆祊提着幡，关切地扶起那名女子，女子起了身，隔着纱碰到他的手迅速收了回来。
那丫鬟看着他纳闷。
这不是个算命的吗，怎么身手如此矫健。不过陆祊动作太快，谁也没看清楚，大家只见到他出手救了人，纷纷喝起彩来。
人太多挡了道，有人喝道：“散了吧散了吧。”
眼见着疯狗的尸身被拖走，人群见没热闹看了，终于纷纷散去。
丫鬟从怀里掏出：“多谢这位大师。你救了我们家小姐，这些银子，不成敬意。”
陆祊潇洒地一鞠躬收下，道：“多谢。”
他要走，只听身后传来一个柔柔弱弱的女音：“大师可愿为我卜上一卦。”
陆祊定睛看她。
大约是他这张脸确实生得好看，单坐在那，时不时就有姑娘红着脸过来，他也乐享其成，哦，生意嘛，不嫌多的。
丫鬟急了，小声道：“小姐，快些回去吧，方才遇到野犬已是凶险，虽然这先生长得……长得好看，也不可与此粗俗之人来往。”
陆祊：……
我谢谢你啊，还认可我长得好看。
他撑着下巴道：“这位小姐且掀开面纱。”
丫鬟道：“大胆！虽则你救了我家小姐，但小姐的芳容岂是你能看的！”
陆祊道：“怎么不能看，命宫，福德宫——夫妻宫，可都是要从面上才能相看出来的。”
他觉着那小丫鬟有趣，也蛮好奇，这面纱下到底是怎样的惊世容颜，故意在女子面纱上打量着，讲“夫妻宫”的时候还刻意拖长了语调。
“再不然，让你家小姐伸手给我摸摸，摸骨算命在下也是略通一二的。”
“登徒子！”丫鬟脸憋得通红，怒斥。
那小姐让她从锦囊里取出几枚铜钱来。
“就给这么点啊。”陆祊遗憾道。
“你还要多少，”丫鬟跳脚道，“普通算命先生我们还不肯给这么多呢！”
陆祊有恃无恐地开价，伸出手指：“起码得这个数啊。”
丫鬟瞪了他一眼，扯着那姑娘就要走。
陆祊逗她逗得开心，托着下巴忍笑，刚想开口说点什么。
一截莹白如玉的手腕忽然伸到了他面前。
那手指尖修长，指甲修得圆润干净，掌心带着薄薄的剑茧。
陆祊迟疑看着那漂亮的手掌，忽然间升起一股悚然的熟悉感。
妈的，不会这么巧吧。
“既然这位小姐不愿意，先生可否为我算上一卦？”熟悉的声音自头顶传来。
事实证明，人倒霉的时候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陆祊头皮一炸。
他艰难地掀起眼帘。
只见一身长衫的少年，一双星目熠熠生辉，坦然地把手腕放在他跟前。
一瞬间空气仿佛凝滞了。
等他反应过来时，面前只剩下了穿着白衫，腰间挂着剑的年轻人，小丫鬟早已拉着她家小姐走了。
他隐约想起来了。
闻如珩多日之前跟他说过，近日山下有妖魔侵袭，想带人前去清剿，这些事他一向不过问，却未曾想起，出事的地方在这附近。
好巧不巧，闻如珩恰好也带人来到了蜀中！
陆祊一阵头疼。
片刻后陆祊才缓过神，想起来他徒弟没见过他这副容貌，大概是认不出来的。
他深吸几口气，强撑着看向他：“公子想要算什么？我这儿可能……”
闻如珩拿出两锭银子，放在摊前：“方才先生对那姑娘说的似乎是这个数，不够可以再加。”
他诚恳道：“摸骨。”
陆祊想起刚才呛丫鬟的那一句，一时哽住。
你干什么！
不好好修炼来这里求神拜佛，算命测字，银子是这么嚯嚯的吗！
陆祊在心里怒道。
但他此时没有披着大乘仙师的皮，模样上看也不过是大他几岁的青年人罢了，没什么训斥的立场 ，加上方才调戏小丫鬟被撞破，一时有种头皮发麻的理亏感。
“这位公子要算什么？”他妥协道。
闻如珩收起袖子，坐到他对面。
陆祊硬着头皮握住他的手掌，闭上眼，指腹从他腕骨一路按到掌根。
年轻人的手掌不甚柔软，却柔韧有力，掌根是常年练剑的茧。陆祊有些恍然，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握着闻如珩的手了。
陆祊印象还停留在当年那个拘谨的少年身上，少年时期的闻如珩很瘦，腕骨支楞出来，像是一捏就会断，如今却很有力，他身上已经找不到多少当年不安又畏缩的影子了。
闻如珩动作一顿，思考了不知道多久，道：“姻缘。”
陆祊手一抖。
什么玩意？
陆祊陷入了漫长的思考，呃，这个，他重新审视了闻如珩一番。
是他太过疏忽，小傀儡的确是长大了。
这个年纪情窦初开也很正常，陆祊想，他记得他在这个年纪的时候，打篮球的时候大家都会故意把衣掀起来擦汗，露出腹肌，然后偷看台上哪个学妹最好看，托好兄弟支招递情书。
小傀儡整日苦修，要是真一点心思没有，他才该担心呢。
他虽然平时算命总是胡诌，多少还有点真本事。
每个人的骨骼都不尽相同，若是认真探查，可辨其中贵贱、寿夭、劳逸。
陆祊顺着他的骨相一路探查：“公子命途多舛，但有贵人相助，寿命风云变幻却看不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