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清辞急急弯下腰来，捉过她的手，仔细翻看，“烫到了？”

林寻一顿，试着抽回手，便没抽动，只好由她握着，笑着摇头，“哪那么容易烫着？”

话音刚落，林寻轻轻咬唇，再要开口问她的事，门忽而敲响，门房的声音细微传进来：“小姐姑爷，宝嘉洋行的胡爷走了，老爷请您二位一同过去。”

林寻竖时闭嘴，一鼓作气脱开白清辞的手起身，笑容一并敛去，喝出口气：“走吧。”

走至门口，门户大开，林德鸿正推窗。

微风拂来，当头一阵烟味。

林寻皱眉，往窗旁看去，“您抽烟了？”

时下抽烟也兴成一种潮流，新贵大亨无一不爱，个个儿都当作时尚，闲暇、交际，都爱抽上一支。寻常的倒也罢了，若赶时髦抽起大烟，那便是有几个家底都抽不尽。

林德鸿哼声：“我还没失智。”

说着朝门边走来，林寻同白清辞忙让开，林德鸿说：“门开着散气，你们同我过来。”

办公室旁另有一间茶室，林寻二人跟过去，还未进门，便听林德鸿问道：“医院那头怎么说？”

林寻踏进去，顺手合上门，将高正辉的事一一说了，立在林德鸿跟前，不敢吱声。

林德鸿偏健硕，身材魁梧，又颇讲究，办公时惯穿西装，扣子却扣不上，滚圆的肚腩拱起一道弧，面上未留须，横肉堆积，沉肃的神色便看得分明。

林德鸿站了会，回身在沙发上坐下，并未就此事发言，反问道：“方才我见的是谁，你可知？”

林寻摇头道：“不知。”

林德鸿瞧她也不像知道的模样，冷笑一声，道：“是宝嘉洋行的胡启善。”

他神色隐有不虞，睇着却不是对林寻。

那便是对胡启善。

为何呢？他们谈了什么？

林寻心下生出疑窦，飞速盘点这位胡爷的消息，面上却不显露，顺着话锋往下问，“他来做什么？”

林德鸿并未立即回答，转向一旁横未出声的白清辞，冲她招招手，挤出一丝笑意：“清辞来坐。”

他只叫白清辞，林寻却不敢动，乖巧立在他跟前。

白清辞一贯的聪明才智，到这时像是被人所毁，竟上手来牵她。林寻一怔，正要推脱，白清辞到底练家子，她一挣，竟半点未动。

林寻张眼去看她，心道便是做戏也要有分有寸，如今这般作派，在林德鸿这迂腐老头面前，莫不是要把他气死？

白清辞浑然未觉，神色轻松自若，手指钳住的力道不大不小，正正教林寻挣不开。

白清辞牵着林寻在对首坐下，怡然松手，斟茶端到林德鸿跟前，笑问：“他莫不是来催债？”

林德鸿一顿，目光倏然升起赞赏之色。他交往白清辞不久，便知这人极为聪慧，又为人正直，乃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只是可惜，这样的人，不是他的儿子。

不过是不是也无妨，他如今算是得偿所愿，一个女婿半个儿。白清辞上无父母，下无兄弟，这半个便就等同一个。

又好在她同林寻有些缘分，将来两人扶持着，不惧林氏家业不丰。

思及此，林德鸿面色稍喜。但也颇为诧异，他将将只说个人名，不想白清辞就猜得到来意。因此目光愈发嘉许。

点头道：“正是来催债。”

果然。

林寻敛眸，心下已有计较。这批机器，闻说起用什么新技术，计价比之先前翻了一番，林德鸿即便家私颇丰，也并没有尽数交迄现银，向银行赁了部分，又欠下宝嘉洋行少许余款。

昨日之事，虽未见报，各路大亨未必没有风声，胡启善在烟城，自有一番地位，想是昨日就已收到事故消息。

两边月余前的生意，自当订下何时还款，胡启善此时亲自来催，想来醉翁之意不在酒，多半是借由催款探探风头。

谋虑至此，便又不对了。

胡启善这样精明的商人，怎会自先露出马脚？他一来，便是机器没问题，林德鸿也不会轻易罢休。

苦于此桩生意，林寻所知甚少。大约牵扯紧要，林德鸿并不曾将林寻带去，当中细节更无从研考。林寻同胡启善几次见面，也只是在几个酒会上。

无论林寻再如何呕心推究，都无甚大效用。若议论得多，恐引起林德鸿猜忌。是以在林德鸿面前，‘藏拙’反倒是件顶顶紧要的事。

左右有白清辞在前兜着，她乐得清闲。

林寻探眸望她，白清辞神色平静，语气不疾不徐，问起话来半点无有‘女婿’的自觉，直白明朗：“我们欠他余款几何？”

她颇会用词，没来由用了个‘我们’，哄得林德鸿心花怒放，笑盈盈答道：“不多，五成货款而已。”

确实不多，可算得十分合理，毫不值得胡启善亲自催债，那便是为了昨日之事。不过料想这等人口风甚严，断不会透露什么，白清辞便不再多问。

确也如此，胡启善来得早留得久，议论得却都是些无关紧要之事。林德鸿便懒得说，斜眼睇向林寻，“愣着做什么？给清辞倒茶。”

林寻也不辩驳，伏低身子，去摸茶壶。

白清辞拦住她的手，直直望着林德鸿，道：“不喝茶了，下午亟需学唱，——工厂的事爹怎么看？”

名家自有名家的讲究，林德鸿惯来尊崇，并不深究，随之岔开话头，“此事恐怕有些蹊跷，我一会尚待去趟银行。”

白清辞乖觉接话：“我与阿寻便去工厂瞧瞧？”

林德鸿端着茶杯啜饮了口，喜笑道：“也好。”说话间一顿，茶杯捧在手上却不动，看向二人，正色道：“不可大张旗鼓，若有问题，可张罗余工查探。”

林寻二人自是知晓，林德鸿是怕影响其余人做工，当下俱应了声，便起身准备去工厂。

林德鸿抬手看表，跟着起身，叫住二人：“倒也不急，已到午时，先回去用饭。”

正事谈毕，林寻估忖着林德鸿的话，正想问一句，还未开口，白清辞先问了出来：“爹也一道回去么？”

林德鸿道：“不了，你同阿寻回去，我约了人。”

白清辞微微点头，携着林寻从容踏出公司。

待得上了车，白清辞才卸去一身气势，换作惫懒模样，靠往林寻身旁，轻声凑在她耳边说话：“大小姐该如何奖励我？”

林寻一骇，她那薄荷气息扑面而来，没的叫人心慌，强镇定着，问道：“什么奖励？”

白清辞一手摸下去，攥起她的手，拿在手里把玩，眸子微阖，黑亮的眼珠半分瞧不见，便连声气，也都飘飘渺渺，“大小姐何苦装傻？我方才表现得不好？还是……我问的不是大小姐心中所想？”

林寻一时怔忪，倒不知如何接这话。

白清辞的表现，不可谓不好，简直是好得过了头，恍若她肚里的草虫，将林德鸿拿捏得恰到好处，问的每一句都在点上。

手心微痒，林寻望过去，白清辞的指尖正在她手心里画圈，一圈一圈，仿佛绕在心上，也荡起阵阵痒意。

林寻有几分恍惚，似是从医院出来，白清辞便一直在哄她。眼前浮现起往日景象，每每同林德鸿谈过正事，白清辞便会寻些由头同她谐趣。

白清辞这样沉稳之人，何苦来哉？

林寻定定望着她，轻咬下唇，诡使神差问道：“你想要什么奖励？”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心情好，掉个红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