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老，为何灵族不可下山？”
“人族地界战火不断，于灵族而言，此时下山并非好的选择。”
“若我偏要——”
“小山君，切莫肆意妄为。”
“……”
若他偏要肆意妄为呢。
在灵衔山待了上千年，早就无聊透顶，他偏要下山看看人世间的风光。
*****
“公主，您慢些跑！”
“哎呦，小主子当心！”
御花园内，宫人们乱作一团。
这动静同样惊扰到了灵衔山偷溜出来的小山君。他刚继位不久，因贪玩才只身前往这印遐国一探究竟。
为了顺利进入这个国家，他只得变作本体潜进这里。
此刻他蹲在树后面，悄悄地盯着那梳着发髻小女孩，她的头上还戴着一顶五颜六色的花环。
他喜欢这个被蝴蝶环绕的花环。
身后有一群人在后面追着她，小娃娃被逗得咯咯笑，头上的流苏簪子晃来晃去。
他的注意力又放在了那根簪子上，不知从哪棵树上飘下来的嫩绿叶子遮住了他的眼睛，与此同时，一道稚嫩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来。
“你是打哪儿来的狸奴？”
小娃娃将他抱起来，叶子随之落地，他与她对视。
灵族化形后与人族一般无二，他年岁尚轻，族中再找不出比他年纪还小的。是以，他从未见过这样小的孩童。
小娃娃睁着个大眼睛盯着他，她模样出落的很是漂亮，弯起眉眼，“真可爱呀。”
他想，自己哪里可爱了？
灵衔山上可从未有族人这样说过，他是一山之君，哪怕是资历尚浅也不敢有人说这样轻佻的话，也就这傻模傻样的小娃娃说得出口。
他不应，很轻松地挣脱开她的束缚，听着身后那群宫人叽叽喳喳地哄着：“公主，咱们快些回宫吧。”
“奴婢们陪公主玩。”
这个地方太吵了，他得换个地方。皇宫戒备森严，先想想怎么去吧。
“不回去。”
可小娃娃手指着他，对宫人发号施令，“本公主要和那只狸奴玩。”
他停下步子，转回了身。
*****
他留在了小娃娃的身边，有了属于自己的花环，他很喜欢。
“小猫儿。”
“你还想吃什么呀？”
小娃娃撑着脸，模样俏皮，一瞬不瞬地盯着他，“本公主什么都能替你寻来。”
当真吗？
可惜他不便开口说话。
若是说了话，定会叫她身旁那些人听到，到时候他的身份可就瞒不住了。
好不容易才溜进来，他可不想被赶出去，他还没玩够呢，可不能早早回山。
面前这盘小鱼干挺好吃的，不过嘛，比药婆婆做的味道差一点。
其实他也没那么挑剔啦。
索性当着小娃娃的面打了个滚，表示很满意。
这举动果然逗得小娃娃哈哈笑，小手摸了摸他的脑袋，一遍一遍地说着：“你真可爱呀。”
留在她身边不知道听了多少遍这句话，他突然觉得，来人界当她的宠物也挺好的，有花环戴，有小鱼干吃。
殿外，有人高呼：“皇姐。”
他看过去，是个和小女娃差不多年纪的小男娃。
小公主唤他进殿，“明奕快来，看我养的漂亮小猫。”
“皇姐怎么养了这么个玩意？”
“起开。”
啧。
这小娃娃好生无礼。
一来就将他挤到一边还不算，还要出言嘲讽，着实可恶。
要不是这皇宫戒备森严，以他这性子，怎么都要在这娃娃脸上划几下以此泄愤。
他叼着小鱼干去了偏殿。
唉，无趣。
*****
春去秋已至。
他在皇宫待了许久，久到殿外那棵树开了花，香味飘满整个内殿。
小公主命人用这颗花树上的花瓣制成点心，也给他尝了尝。
不过也只是尝一尝，又将那盘堆的满满的小鱼干推到他面前，一脸期待地望着他。
“吃吧。”
“小猫儿，你怎么总吃不胖呢。”
“多吃点，才能长大。”
他其实没那么爱吃小鱼干，他化形为人上千年，人族吃的东西他皆可以品尝。
只是小公主并不知晓他是何身份，只当他是只普通的猫，整日变着花样逗他开心。
她会挑喜欢的话本子读与他听，会带着他参加她父皇母后的生辰宴，参加世家小姐公子摆的宴席，还会亲手为他摘下御花园的名贵花朵放在他脑袋上。
他本想挑个雪天回灵衔镇与族人打雪仗，可小公主待他这样上心，那便再留下一段时日吧。
*****
“冬天到了。”
小公主抱着他，看着殿外光秃秃的枝桠，憧憬道：“我们可以堆雪人啦。”
他在灵衔山也堆雪人，还从来没有像这样用本体堆过。
这样怎么堆雪人？
他还是站在雪地里当雪人吧。
小公主看起来很开心，每天都在期待下雪，宫人们惯会哄她，总说明日便会落雪。
宫人们这样哄了她好几日后，殿外果然飘下来数不清的雪花。
她在殿内咯咯笑，欢呼终于下了雪，一开心便奖赏那群宫人金银珠宝。
她是印遐国最得宠的小公主，皇帝和皇后时常会赏赐她有趣且贵重的物件，想着法子让她开心。
小公主有数不清的好看衣裳，首饰，每日，宫人都会将她打扮得漂漂亮亮。
她会吩咐宫人将他也打扮的与她一样好看，命宫人给他定制合身的小衣裳。
此刻，他头上戴着顶老虎帽，正蜷缩在小公主怀里欣赏雪景。老虎帽暖烘烘的，他的心也是。
待到雪停，小公主便喊着宫人们一块堆雪人，顺便将他一并喊上。
这模样该怎么堆？
他再一次烦恼起来。
烦恼也无用，他索性躺在雪地上，看她和那一群宫人堆雪人。
他看着她将那根胡萝卜偷偷地掰下一小块塞进嘴巴里，然后用它当雪人的鼻子。
看着她将冻红的手指放在脸上取暖，又或是将手伸到自己的贴身婢女竹桃那里，吸着鼻子让她帮自己暖手。
“小猫儿，快来。”
雪人堆好了，小公主朝他招手，满脸喜色，周围的宫人同样满脸喜色，将他抱到小公主怀里。
她握着他的爪子，拍在雪人身上，咯咯笑，“大功告成，这是我们堆的雪人。”
“喵。”
堆雪人真好玩。
*****
皇宫的雪终于停了。
他待得太久，觉得此处索然无味。这里远不是看似那么简单，这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小公主被人推进了莲池中，好在他一觉睡醒寻着气味找到了她，眼熟他的宫人聪慧，跟着他找到了小公主。
不然，还不知道要出什么事。
寝殿内跪倒一大片人，宫人们进进出出，氛围压抑，好在小公主并无大碍。
他在角落里，闻着那股刺鼻的药味，看着忙碌的宫人，红着眼眶的竹桃，低泣的皇后，无声地叹口气。
他出了殿，望向灵衔山的方向。不知道他出山这么久，长老会不会在山上大发雷霆，应该是会的。
毕竟一山之君偷偷来了人界游戏人间，说出去倒是荒谬。
莫名有道阴冷的目光看过来，他看回去，对上那人的视线。
还道是谁。
原来是那无礼的小太子。
他是灵衔山的小山君，比人族不知大了多少岁，他的地位比较起人界的太子，怕是差不了多少。
给这无礼之辈一点教训也不碍事吧？
那就挠他几爪子吧。
“啊啊啊！”
“你这该死的猫！”
“来人，给孤将这猫抓起来！”
啧。
他不就在这人脸上挠了几下吗。
唉，皇宫真没意思。
回山去咯。
……
“公主醒了！”
“公主的狸奴呢？”
“快去找来，公主吵着要呢。”
*****
他离开了皇宫，一路没有耽搁进程，回到灵衔镇便被大长老逮了个正着。
长老们商量了许久，罚他关了好久的禁闭，下令他不准出山，还得手抄千份祖训以示警戒。
上千条祖训记在了脑子里，代价便是，他错过了灵衔山百年一次的冬天，未能与族人们一同堆雪人。
万幸，他在印遐国与小公主堆了雪人，人界下的雪不比灵衔镇上的小。
可每每想到那小公主，他就有些忧心。他并未留下只字片语便离开，她是否会伤心？
若那时他能少些任性，等着她苏醒过来，再待上一段时日再离开，也不至于像如今这般唉声叹气。
不过这样一个养尊处优的小公主，宫人们定会再为她寻一只漂亮乖巧的猫逗她开心。
他并不会是唯一那只。
这样想着，他便安下了心。
*****
长老们见他在山上安分守己，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再对他严加管束。
他贪玩的顽劣性子未变，钻了空子。时隔九年，再一次从灵衔山偷跑出来。
下山之前，他曾去灵衔崖对着日出许下心愿，想再见一面那位对自己很好的小公主。
他再一次来到了印遐国的地界。
帝京城中，百姓都在谈论一位女子。道她，外貌，品行，才情无一不出众，时常得到当今圣上的赞赏。
曾有人目睹过此女的容颜，当真是仙姿佚貌，肤如凝脂，明艳不可方物。
他在帝京闲逛许久，听了不少闲言碎语，终于知道了那八卦主角是何人——
襄阳公主，明棠。
如今明棠公主年已及笄，自然有王公贵胄想要攀这门亲事，铆足了劲想成为驸马，享高位。
九年未曾见过这位小公主。
不知她现在可还像幼时那般天真烂漫？他在心中有了思量，再一次像九年前那般溜进了皇宫。
*****
他轻车熟路溜进了皇宫，来到那座他相当熟悉的宫殿。
这里似乎还和九年前一般无二，不同的是，当年的小公主不再咯咯笑，而是学会了叹气，她似乎多了许多烦恼。
他趴在墙头，静静听着她与竹桃的对话。
“这是陛下吩咐宫人送来的京城贵公子的画像，请公主过目。”
“不看。”
“公主是时候从中挑选适龄的男子相看了。”
“放那吧，我待会看。”
片刻后。
他听见公主嘟囔了声，“你瞧，这画像上的男子都长一个样，唯有家世门第不同，姓名不同，没什么好看的。”
公主走出寝殿，抬头望天。
她如今到了及笄之年，稚嫩的五官早已张开，再不是当年那小娃娃模样，只是娇艳的面庞上多了几分愁容。
他也看天，可是这有什么好看的？乌漆麻黑的，连月亮都没有。
她应当也觉得没什么好看的，转身朝殿内走。
皇宫果然无趣，不管过去多久。他无声叹口气，从红墙上跳下来。
“喵。”
如他所念，公主回了头。
她很惊喜，小跑过去蹲在他面前，温和的声音压得很低，生怕惊扰他一般，“你是打哪儿来的？”
“喵。”
“我幼时也养过一只这样纯白的狸奴，今日你我投缘，那便留下来吧。”
“喵。”
他此举便是为了留下。
“我给你起个名字。”
公主又抬起头，想了片刻，才道：“就叫朔玉，如何？”
竹桃问：“公主为何唤他朔玉？”
公主答：“今日恰逢初一，为朔月。它通身雪白，触摸起来好似一块上好的莹玉，便唤他朔玉。”
“朔玉。”
“喵。”
时隔好些年，当年的小娃娃没能认出来他，也没有花环和小鱼干，但是他有了名字。
他叫朔玉。
朔月的朔，通体雪白似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