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若若不懂，她既不明白颜月为何不能去走那步险棋，更不懂他话里的“他”所含着什么样的情意。

她拿回米酒咕噜咕噜喝了两口，咂嘴吐出两个字，“费劲。”

尔后起身爬回梯子，拾梯而下。

走下梯子前，她仰头笑着对颜月留下一句，“颜二哥哥，明天见。”

颜月回身回以一笑，点了点头，“嗯，明天见。”

这个颜若若不过才十五岁的年纪，与颜月认识只有三年时间，见面次数屈指可数，可她性格热情似火，总给颜月一种与之相识已久的错觉。

她走后，水偶从颜月怀里探出半个脑袋，声音困倦，“呼哈，还不睡啊你。”

颜月低头去瞧，轻声道:“一直怕吵醒你才不敢动，唔……不过还是被若若吵到你了。”

水偶把头耷拉在他衣领外，嘴角都透着困意，“这小姑娘怎么咋咋呼呼的，一嗓门差点把我送上西天。”

颜月无奈苦笑，“呵呵呵……”

“你刚刚说的话……是真的吗……”

关情突然这么问令颜月一时语塞，眼神悄然沉默了下去。

关情通过他的态度知道了问题的答案，不禁庆幸道:“还好你没有去做那些伤天害理的事情，不然以后我该怎么面对你。”

颜月嘴角微抽，有些自惭形秽，无言以答。

“以前我阻止不了二师兄，当然，我也是这世界上最没有资格阻止他的人……”

关情自顾自说着，语气逐渐变得深沉，话里少了倦意，多了遗憾与感慨。

“光寻仙山上那一次的罪孽，千万个痴梦泽也洗不干净……我不想再有第二次……”

颜月紧了紧拳，眉头与唇角皆轻颤不止，“我，明白……”

短暂静谧过后，水偶在他怀里翻了个身，只有嘴吧的大脸直直仰面望着他，嘴角高扬，笑得明朗，“哈哈，你总归不是那种动不动就被私欲所驱使的凡夫俗子，所以我从来没有担心过这一点。”

颜月心中又是一阵心酸难忍，偏过头不叫他看见自己脸上此时此刻所透露出来的不甘与无奈，还有几分淡淡的心虚。

谁能完全克制得了私欲？颜月没走那一步，说到底，最大的原因还不是不想让关情心里再多负罪感罢了。

毕竟，他不是施淮。

不过，他终究也只是个凡夫俗子。

关情似乎看出来了他心底里真实的想法。

“颜月啊……”

关情敛了笑，深呼吸长叹，意味深长道:“还好你身边重要的人都是好人，但凡有个恶的，还不是轻易就能利用你搅翻天地。”

颜月抿嘴吭哧一笑，“你是在变相赞美你自己吗？”

关情咧了咧嘴，“嘻嘻。”

下一刻，颜月低头认真看着怀里的水偶，目光温柔，“不过，我怎么会让恶人成为重要之人呢，这一切……终究都是因果注定。”

因果注定，短短四个字，却神秘地令人敬畏。

关情没再多提这个话题，虽然明白颜月的真实想法，但他总归还是相信颜月万万不会走那一步。

多说无用亦无益。

他简单扯了些其它琐碎，尔后催促颜月回屋休息。

颜月将压抑在心里的话讲出来后变得通透不少，沉闷的情绪在无言中清朗起来。

翌日再见颜若若时，他主动笑着打了声招呼，让颜若若都有些受宠若惊了。

回到千妖城，关情想去见见年轮神女，这次并没有什么问题要讨答案，单纯只是想叙个旧。

但颜月却略显为难，“不瞒你说，自从我知道我们都是月灵神族后裔之后，神女婆婆便……不愿再见我了……”

关情不信邪，还是磨着颜月带他去了年轮神山，但结果并不出乎所料，神女果然不肯现身。

一人一偶在书阁中等了整整一天，最终无功而返。

五日后，颜月启程回冥庭，刚走出传送阵，一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便风风火火地迎了过来。

“殿下！你终于回来了！可有想我？！”

颜月下意识退后躲避，可还是被迫接受了一个大大的熊抱。

金璎珞抱过他后又用力把他推开，满目期盼地东张西望，似在寻找着什么，“咦！我关哥呢！”

水偶从颜月袖子里飞到颜月肩膀上，在金璎珞身后幽幽盯着他。

颜月笑着摇了摇头，笑容里尽是宠溺意味。

“上次来信还说对我思之若狂，我看你是对情儿思之若狂吧。”

金璎珞回首挠了挠头，嬉皮笑脸的样子算是承认了。

颜月没再多与他过多玩笑，视线一转，径直落到恭恭敬敬站在一旁的杜兰身上，表情瞬间认真起来。

“宫主亲自来寻我，是遇到了棘手的大麻烦吗？”

两年前云浮宫为杜兰举办了三十岁生辰寿宴，宴请仙门百家，其席面规模比之皇室过寿还要华丽且精致。

只不过，在持续了整整十日的宴会上，宾客们却从没看见杜兰露过一次面。

寿宴早几日前杜兰便能躲多远就躲多远去了。

在她看来，那只是云浮宫用来彰显仙门第一大家的手段，并非她杜兰的寿宴。

她只在生辰那日带金璎珞去洛阳城中最豪华的酒楼里点了几盘小菜，便算是过了寿辰，也是她难得的奢侈。

她这个宫主啊，真就是以奢华为代名词的云浮宫最拿不出手的门面。

对此东方长老却只能无奈，谁叫她是天才呢，谁叫她年纪轻轻就能修出不老之身呢，唉～

杜兰与颜月一起经历了那么多事情，或险象迭生，或悬疑神秘，或暖心温情，亦知道了许多本该永世掩埋的秘密。

她仍一如既往，初心不改，只在混沌人间做一朵干干净净的清莲，任凭风雨里有多少肮脏，她那颗向着正道的心永远不会偏移半寸。

她站在阳光下，端着拂尘，笑容温柔，姿态落落大方，每一寸目光流转都能惹春风荡漾。

颜月轻笑着向她走去，恰时她屈身行礼，优雅且从容，“殿下猜的没错，确实有件大麻烦需要殿下相助，而且这件事情，殿下是知道的。”

颜月虚扶她起来，试探问道:“是有人求你来请我？”

杜兰抬头，微微一笑，“不用他们求，为苍生请愿本就是杜兰分内之事。”

颜月侧身对她，双手负于身后，目视远方樱花林。

想起前段时间冥庭的热闹，唇角不由得勾起一抹冷笑。

那几日，辞风，相如赋，施淮，木离，还有巫蓉殿大大小小的战神仙官轮番跑来请求颜月，请他出手制服一只为祸一方的妖怪。

可好巧不巧，那妖怪所在之处就是颜月这辈子也不想再去的锦城，寻仙山附近。

而巫蓉殿又是由苏星渡代理主事，加上不愿意帮苏星渡的这层原因，他多次拒绝了众人的请求。

“宫主，你知道的，我给神坛提了条件，只要它答应我的条件，上刀山下火海我都义不容辞，可它就是不肯答应，那这天下大小祸患我只能冷眼旁观。”

颜月说话不疾不徐，字字句句清晰果断，透着赤果果的冷漠。

杜兰却并没有因为他的坚定而放弃。

“我知此事让殿下为难了，可杜兰并非是为了替旁人来请殿下的，这是杜兰自己的一点心愿，殿下可以给杜兰提条件，只要不违背仁义道德，杜兰都会答应。”

颜月侧首审视她两眼，眼神虽然还是有些冷漠，却掺杂了更多不明意味。

杜兰也知道，于颜月而言，她身上并没有什么有用的价值。

无非是她身为林风致与乔念念的转世，在对付成子推之事上可以有些作用。

所以，她心中已经做好了替颜月对付成子推的打算。

可她不知颜月要对付的人根本不是成子推，而是天神坛。

颜月神秘地笑了笑，身体再次侧转，视线一点点看向金璎珞。

金璎珞正在和水偶玩闹，忽觉背后一凉，停下追逐动作怔怔转头，看见颜月远远对着他微微歪头浅笑。

他吞了口口水，不明所以，一阵窸窸窣窣的感觉爬上心头。

而那边，颜月对杜兰说出了他的条件。

出乎杜兰意料，竟与成子推无关。

“我要璎珞为我所用，宫主可舍得给？”

杜兰不解，“璎珞？能帮上殿下什么忙？”

“我自有我的用处，只问你给不给。”

杜兰话语短暂停顿片刻，退后三步向颜月深拜一礼，“杜兰说过，只要殿下需要，要杜兰牺牲什么都在所不辞，不过只是一个弟子，殿下想要随时可以拿去。”

颜月笑笑，这庄简单的交易就算完成了。

其实，当他看见杜兰的那一刻就明白了杜兰此行的目的，也想好了愿意卖她这个面子，浅浅地出个手，帮这个忙。

但提条件却不是随便的过场。

他确实需要金璎珞。

准确来说，他需要有一个心思干净，善良正直，衷心不二，而且有点实力的人为他所用。

金璎珞正是不二人选。

就在杜兰还在暗中琢磨颜月向她要金璎珞的原因时，颜月已经绕过她朝着樱花林走去。

“我去向家里人告个别就随你前往锦城，烦请宫主再多等几刻。”

杜兰在他看不见的方向又规规矩矩揖了一礼，“杜兰遵命。”

颜月走远，她起身回首，见金璎珞与水偶追逐正欢，心头的情绪一时复杂难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