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众人看来，相如赋总算是熬出头了。
可颜月还是小声对他说了句抱歉。
他也笑着，笑容里藏着若隐若现的遗憾。
“没关系，这样也好，相如赋领命。”
看着相如赋转身离开的背影，颜月叹了口气，放下紫毫，也随之站起身往殿外走。
“我要任命的就这些，接下来的事情交给木离仙师和扶风真君。哦对了……”
当他往下走时，挤在大殿中央密密麻麻一团的人群开始向两边散开，自觉为他腾出宽阔道路。
而他忽然站在道路中间顿住脚步，转身面朝某个方向，异常严肃道：“你们的木离仙师回来了，没人注意到吗？”
听见他这么说，众人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这才发现隐匿在人群中的一袭白衣。
木离安安静静站在那儿，白衣不染纤尘，从容而清明。
许是被以前的木离闹腾惯了，绝大多数人还真没有第一时间发现木离就站在他们身边，异常文静。
就像……就像很久很久之前的某个人……
颜月的话自有深意，但在场除了明熙和施淮以外，无人听得懂。
他冲木离浅浅一笑，木离亦回以相同的目光，尔后便带着梅锦径直离开了点仙大会，去到仙羽殿中的某个偏殿内。
梅锦刚推开偏殿大门，差点被一个盘子砸中脑门。
并非是他躲得及时，而是丢盘子的人本来就没有对准他砸，只是做样子发泄心中不满罢了。
“都已经换回来了！你还要我怎样！放我出去！！！”
颜月看了眼溅落在地上的盘子碎片，抬眸时正见江言气冲冲瞪着自己。
梅锦自顾自抱怨着去打扫碎片，颜月则抬脚进入结界之中。
“你要去哪儿呢？”
江言猛冲过来试图撞破结界，无奈还是被结界狠狠弹飞在墙上。
这一撞并不轻，她趴在地上时，就算擦得很快，嘴角旁还是留下了一抹血迹。
她恶狠狠抬起头瞪向颜月，眼神固执，“不用你管！放我出去！”
颜月欲将她扶起，但走过去后还是算了，只蹲在她面前说：“我又没说会一直关着你，我只是还没想好该怎么帮你们。”
江言不解，“我们？？”
颜月没有正面回答她的疑惑，而是从手掌心中变出一本画着白鹤的日志。
他轻轻抚摸日志，神情格外珍重，“我刚上天庭最迷茫的那段日子一直是你陪着我，你也是……第一个尝试让我想起过往的人，对此我打心底里感激你，包括这本可以留住记忆的日志，你倾注其中的用意，我都明白。”
江言爬起来靠着墙，把手架在膝盖上，以一种不敬的姿态坐在颜月对面，“都是相互的，迷茫的又不止你一个，你好歹还能直接表现出来，而我连说都不敢说，每天都要在山晓面前装做木离。”
说到这里，她自嘲般笑了笑，“现在才知道，其实山晓从见我第一眼就知道我不是真正的木离，哈哈。”
颜月收起白鹤日志，把她扶至椅子旁，小心翼翼护着她坐下。
“木离姐，你再待一段时间，等点仙大会彻底结束后，我定会告诉你一个合适的去处。”
江言坐下后甩开了他的手，“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肯定打算把我交给嬴粥粥，我顶着魔灵之身，只适合呆在魔族，对吧？”
她失望地盯着颜月，眼里还有几分委屈，“你就是个白眼狼，根本不知道我想要什么。”
颜月坐在她身边，托着下巴静静看着她，目光深长，“你不愿意留在天庭，也不肯去魔族，那你到底想去哪里呢？”
江言移开目光看向空无一物的地面，“我……哪里都去……我想到处走走……”
“找人是吧？”
颜月冷不丁的一句话令江言顿时惊慌失措。
她再次转头望向颜月，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后挪了几寸，“你？你什么意思？这你也知道？”
颜月始终淡淡笑着。
江言随后重重甩了甩脑袋，自我否定起来，“不，不可能，木离只知道我是江言，但关于我的过去她并不知晓……你也不可能知道……”
颜月蹙起眉头，耸肩笑了笑，“她确实不知道，不过我又没说是她告诉我的。”
江言惊问：“那是谁？！！”
问完她立刻意识到自己不打自招了。
不过她只愣了片刻，目光里的希冀之光终是压过了仓惶，满怀期待地凝望着颜月双眼，盼望着她想要的答案。
颜月也没有卖太大的关子，直接回答，“我探过你一直在找的人的灵，所以知道关于你的一切。”
听罢，江言霎时间泪流满面，倾身扑过去一把抓住颜月双手，泪眼汪汪地激动问：“你见过她？！你知道她现在在哪里？！”
颜月点点头，却抽走了手。
“我都知道，但……”
他顿了顿，轻微叹了口气，“但我不能直接告诉你。”
江言猛站起来，刚刚受的伤仿佛不存在，“为什么？！”
颜月面不改色，平静望着她，笑意浅然，“其实你们已经见过了，她就在云浮宫。你回云浮宫吧，她会认得你的，但愿不愿意与你相认，还是要让她自己决定，所以我能给你透露的只有这么多，木离姐……”
江言回味着颜月说的话，思绪一下子混乱起来。
“已经见过了……”
她想起寻仙山上那场混战，当时云浮宫两位长老也带了数十位弟子参加。
“难道……”
她心中琢磨着：难道风致已经死了，转世又回到了云浮宫？而且就在那些云浮宫弟子当中？
过多的杂念让她没有把目标定格在杜兰身上。
颜月看她低头深思的模样却以为她已经品出了真相，于是不再继续循循善诱地暗示，而是站起来面对她，转言道：“木离姐，我从没有想过把你丢给魔族，无论你是木离，还是江言，对我来说，你只是当初送我日志的朋友，永远都是。”
江言已经没有心思听他说这种无关紧要的话了，她现在惊喜交加，又有些忐忑，恨不能现在就飞去云浮宫寻找林风致转世，但又害怕林风致不肯与她相认。
颜月掏心掏肺的一番话没有得到半点回应，空气一时间显得格外尴尬。
“呃……木离姐，没事我先回去了，你也别闹了，安安静静在仙羽殿待几天，我忙完很快就送你回云浮宫，回见。”
颜月撤了结界，离开偏殿，回头关门时，看见江言心不在焉地瘫坐在椅子上扣弄手指，想来是还没有做好面对林风致的准备。
她大概已经猜到，林风致知道了她在天庭的所作所为，所以害怕面对林风致的质问与责怪。
颜月叹了口气，带上门回到自己寝殿，蹬掉靴子，一头闷进软软的棉褥里彻底放松下来。
云丝里的凉意恰到好处，空气幽静，沉香木制成的床榻散发出祥和清香，令昏睡感呼之欲出。
环境越安逸，他就越觉得缺少了什么，身边总有种空荡荡的感觉。
可他又十分喜欢这样的感觉，因为只有沉淀下来，抛弃外界杂事，他才能深刻感受到自己的目标是多么清晰。
“情儿……”
难得的安静忽然被一阵仓促的脚步声破坏，来人直奔颜月床榻边，扯着高高的嗓子埋怨喊道：“你能不能别乱扔鞋！”
颜月努力翻了个身，正见梅锦将他随意丢的鞋子整整齐齐摆去了门口。
他不禁皱了皱眉，却没有力气坐起来，只想无力地躺着，就连生气的力气都不想用，“说了多少遍，不要随意进我房间。”
梅锦根本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自顾自打湿帕子开始擦地板。
“这地方我一个人照顾了两百多年，凭什么我不能进？你下次再不换鞋就走进来，我就把门锁上不让你住！”
颜月眼神幽幽无语，坐起来看着他冷叹了口气，阴阳怪调地答应道：“行，我记住了，可以了吧？”
梅锦没有回应，仔仔细细擦拭地板上每一处灰尘。
他不像是在打扫，更像是给古物清灰。
颜月看了他一会儿，忍不住问，“你以前也没这么爱干净，受什么刺激了？”
梅锦没有停下动作，也没有思考什么就直接回答，“一个人呆太久了，只有这座仙羽殿陪我，除了打扫它，我还有什么事情可以做呢。”
这话听起来风轻云淡，但藏在结尾处的孤独却十分浓重。
颜月听懂了一点，重新躺下抱着头望着天花板，随口聊了起来，“你就没想过回云浮宫吗？”
“不回，我爹都不在了，云浮宫于我而言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瞎说，你明明是怕丢人。”
梅锦忽然顿住动作，脸色一阵青一阵黑，咬着牙说：“你能不能不提那件事……”
颜月淡淡“哦”了一句，话锋微转，“泪石的事情我一直没有好好感谢你，你想要什么谢礼？”
梅锦弯腰继续擦拭地板，神情淡漠，心中似乎没有任何清欢，“我想在仙羽殿的院子里种些树，不过不是仙树，是人间的树。”
“人间的树在天上养不活，你不知道吗？”
“只要你愿意，你就有办法。”
“……”
“行，我想想办法。”
“谢谢。”
“想种什么树呢？”
“桃树，梨树，桑树，还有……柿子树……”
颜月忽然陷入沉默，良久才“嗯”了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有事外出，停更一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