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晓大哥，相大哥，天庭就交给你们了。”

交代完最后一句，颜月头也不回地朝着伙伴们走去，山晓和相如赋站在连仙门口望着他离开，眼中滋味复杂难言。

“山晓大人，你说，这条路，神君走得对吗？”

山晓平静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但我想，他没得选。”

相如赋轻声微叹，“我也是糊涂，竟然就这样莫名其妙被拉上了贼船，早知道你们要对付天神坛，我说什么也不干……”

他这话听着像是抱怨，却一丝悔意也没有。

山晓看穿他心思一般挑眉笑了笑，“现在下船还来得及。”

相如赋连忙装模作样地咳嗽遮掩，“咳咳，算了算了，这倒霉我认了。”

山晓睨他一眼，笑笑不说话。

他话锋一转，复问：“不过我很好奇，山晓大人为何也帮着神君胡作非为？”

山晓端正视线，目光温柔地停留在渐行渐远的那群人之间，其中有他的知己挚爱，木离。

他喃喃低语，像是自己对自己解释，“阿离的选择，我从不问原因。”

*

顺利离开天庭后，一行人直接落定在烟溪饶州城，只简单吃了顿早餐，便马不停蹄地跟着施淮来到天镜谷。

按照施淮的说法，天镜谷的山，是活的。

因为杨氏历代偷偷修炼妖儡之术，所以不得不将整个天镜谷的灵气与外界隔绝，以防被外人窥探到异样妖息，从而败露。

而天镜谷的山，就是杨氏先祖最完美的作品——一只庞大的山妖妖儡。

那隔绝灵气的能量便是从它身上散发出来的。

它日复一日守在这里，守护着杨氏的基业，千秋百代，一动不动。

于是今天，它也可以帮助颜月偷偷训练域启而不被神坛所发现。

天镜谷小山楼坐落在谷中深处，需要沿着一条高耸入云的木梯不断往上爬，直到穿过重重云雾，才能看见嵌立在谷崖山壁中间的阁楼。

阁楼与木梯一样，紧紧贴靠在崖壁边缘，以神奇的榫卯工艺相连。

远远望去，叫人只觉得是山中凭空漂浮着一座仙楼，十分神奇。

颜月以前没少听关情提起关于小山楼的神奇之处，当时并不能体会，而如今亲眼所见，才深切感受到什么叫做震撼。

从没想过，区区人类之躯，竟然可以在如此之高的悬崖峭壁中造出空中阁楼。

他望着薄雾中的小山楼一步步往上移动，不知不觉已然来到了小山楼入口。

从外看小山楼只有简单三层，粗略数下来约摸才十几间屋子，很难想象这里能住一百来号人。

正在颜月疑惑之时，施淮施法打开了楼梯尽头的大门，众人穿过小小的泛旧的木门，走上长廊。

往下看，入目尽是深不见底的浓雾与悬崖。

可是沿着长廊路过很多房间施淮都没有走进去的意思，直至走到长廊尽头他才停下脚步，带人转向进入最后一间厅房。

许是都被小山楼的奇妙所着迷，一路上竟无一人开口说话。

进入小山楼，颜月这才发现木制阁楼里面还有通往山体内部的拱形石洞，这下原先的疑惑豁然开朗。

厅房宽敞，空无一物。

以至于走进来的人第一眼就能看见镶嵌在墙壁正中间的拱形门洞。

这门洞甚至没有门，就那么若无其事的敞开着。

施淮径直走入石拱门，从墙壁上取下火把点燃，“走吧，这里只是迎客之处，真正的天镜谷小山楼还在这后面。”

众人似乎都悄悄屏住了呼吸，一言不发地安静跟着他前行。

待走出拱门通道，一个绿意盎然的新世界出现在众人眼中。

不远处，十几层的小山楼被四方高山环绕，像仙子一般沉睡在辽阔的山谷平原中的草甸里。

阳光舒朗，空气清晰，令第一次来的人眼前一亮。

而众人脚下这条曲曲折折的小泥路，正通往小山楼大门。

进入大门，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旋转木梯。

阁楼中空，唯有木梯一直延伸至屋顶，连接着每一层走廊。

圆形天窗大开，阳光撒下来，彩色光线映出漂浮在空气里的颗粒，宛如神光倾泄，妙不可言。

颜月在施淮安排房间时提了一嘴，“我要住情儿的屋子。”

但施淮当口拒绝，“他一直赖在我房间，没有属于他自己的地方。”

正在颜月郁闷时，身后传来了熟悉的少女声音，“阿淮，明明是你自己怕黑不敢一个人睡才一直不肯放阿情搬走，怎么成他赖着你了？”

颜月惊喜转身，正见杨宝妮带着宫古与穹水阁的孩子们出现在门口。

十年未见，杨宝妮已经出落得落落大方，模样比之年少时更舔几分甜美，只是她身后与妖儡共生的孩子们仍旧是孩子，容颜永远定格在了死去的那一瞬间。

如今她能以真实面目面对穹水阁，想来已经解释清楚了她和“阿晴”的关系。

明熙，木离，金璎珞，江琉儿，游星，五人闻声停下了整理房间的动作，纷纷从一楼二楼不同的窗子里探出头往楼下瞧。

看见宫古后，明熙，金璎珞和木离的脸色都有些微妙。

但颜月来之前就提前告诉过他们，被施加了不念咒的宫古也在这儿，所以即使心中有些异样情绪，他们也没有多说什么。

杨宝妮和孩子们提着竹篮，篮子里尽是丰富果蔬。

“知道你们今天到，我特意去摘了新鲜的蔬菜给你们接风洗尘。”

杨宝妮抬头朝楼上看去，笑眯眯的目光首先落在明熙和游星身上，“明叔，星星，好久不见。”

明熙坐在窗子边点头敷衍回应，注意力一直停在宫古身上，表情隐隐不悦。

而游星早已经顺着旋转楼梯哒哒哒快步冲到杨宝妮面前，不擅长表达的他耷拉着脸，瞥了宫古一眼，尔后笨拙地轻轻弹了杨宝妮一个脑瓜崩，“胡闹！”

杨宝妮自然明白他在指什么，于是连忙抱着他的手臂撒娇卖萌，“对不起对不起嘛，我保证以后不会再乱来了！”

游星看上去依旧冷冷板着脸，嘴角却不经意间翘了起来。

杨宝妮趁机扯开话题，又朝江流儿和木离扬了扬手，“二位仙子想吃什么，我去做！”

木离和江流儿各自看了一眼，都笑答随意。

杨宝妮点点头，已经开始琢磨起如何招待客人，而目光最后落到金璎珞身上时，脸上的笑意忽然碎一地，只剩下赤果裸的大白眼。

金璎珞：？？？

杨宝妮无视了他，松开游星牵起颜月朝楼梯走去，“颜月，你身份尊贵，我带你去饶爷爷曾经住过的厢房吧。”

颜月没有拒绝，任由身体被她牵着走。

*

夜里一起吃了顿饭，本该休息的时候，颜月却把所有人唤至小山楼后的草坪。

这里视野宽阔，远远能够看见月色中小山楼的背影。

四周都无障碍，是练阵的绝妙之地。

“今天就开始练吧，明大哥，木离姐，拜托你们了。”

木离虽不是真君，但对于域启神阵的了解不亚于明熙，也是除辞风以外唯一一个同时知晓五种口诀与功法之人。

当年颜月以神君之身启动域启，虽得辞风真传，却仍深深感觉到心有余而力不足。

可如今看着眼前的五位真君，他满眼都是信心与希望。

若放在以前，半夜连觉都睡不好的明熙定然一肚子火，但今日不同。

今日的他格外严肃，半点脾气架子都没有。

他走到合适的位置，转手唤出印雎。

墨黑色重剑在他手中看上去十分厚重，他却轻巧就能高高举着转动身体，用剑尾将另外四位真君都指了一遍。

“既然要练域启，你们以后就听我和木离的，别听颜月胡说八道，记住了吗？”

游星与施淮自然没有异议。

金璎珞先是愣了愣，随后还是乖乖点了点头。

唯有江琉儿当即看向颜月，在颜月那微微有些尴尬的笑意里寻求指示。

颜月识趣地退远了些，“没事，听明大哥的，我确实不懂，哈哈哈……”

有颜月发话，江琉儿这才重新抬头挺胸，认真起来。

明熙很满意，笑了笑，继续说：“今日不用木离仙师教你们如何运力，域启入门只有两件事儿，一是熟悉域灵，二是熟悉你们的剑，来，把你们的剑都拿出来。”

四人按照他的指示变出四把神剑。

江琉儿的沧瑙与金璎珞的十煌，这两把神剑曾经属于莫夕和宫古，颜月将它们夺回天庭的时候，就已经是在为域启做准备了。

沧瑙是把细剑，通体呈暗红色，剑身中隐约有赤潮涌动，散发着诡异而邪魅的气息，与江琉儿那乖巧灵气格格不入。

但……颜月仔细打量了一番江琉儿与沧瑙，不知是不是错觉，竟觉得她们十分匹配？

至于软剑十煌，模样看上去与寻常银剑无二，饶是颜月也看不出来它有什么特别之处，可它却在天庭七大神剑之中排名第三，地位仅次于印雎。

游星把玩着黑耀，像随手把弄玩具一般，一点儿也没给它留些面子。

他不仅是唯一一个上天庭自带神剑的人，更是以鬼身得到了神剑认可，不是一年两年，而是整整三千年。

以前霸占着黑耀，他从未想过，竟有一天能够堂堂正正成为黑耀的主人。

其中施淮的摇光颜月已经见过很多次了，这把长剑锋利无比，相较于其它靠神力作战的神剑，摇光更像是所向披靡的锋锐利器，即使无神法加持也能令人为之胆寒。

江琉儿扫了每个人手中的剑一眼，又点着手指头认真数了一遍，忽然有些摸不着头脑，“诶？天庭七大神剑，我知道除了五位真君的神剑以外，还有一个是星君苏大人的紫幻，那最后一个呢？好像从未听说过？”

颜月：……

闻此，明熙把印雎插进地里，侧身撑在剑柄上噗嗤笑了出来，“当然是神君剑了，那可是七大神剑之首。”

江琉儿眉头一皱，“不对，殿下用的神杖，不是剑。”

明熙笑得嘴巴都歪了，“哈哈哈哈，那是因为你家仙羽殿下使不来剑。”

颜月无奈揉了揉额心，“行了，开始教璎珞和琉儿感应域灵吧，我先走了。”

江琉儿见他转身就要走，下意识出言询问：“殿下你要去哪儿！”

颜月回眸给她一个令人安心的微笑，“放心，我只是去给你们准备夜宵，不会离开。”

江琉儿这才稍稍缓了紧张心情。

明月之下，江琉儿，金璎珞和游星的域启启蒙进行的很是顺利。

月光中，青草浮荡，剑影闪烁……

连着十几日，域启的训练从未停止，五人配合默契，很快就将域启的力量发挥出了七成。

只有金璎珞还未完全熟悉巫蓉域灵，无论大家如何努力，都没办法将域启练至十成威力。

为此，木离作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她甚至没有经过颜月同意，擅自将宫古的灵源尽数转移到了金璎珞身上。

而宫古，在杨宝妮与整个穹水阁的请求之下，对此心甘情愿，毫无怨言。

他俨然已经沦为了杨宝妮的“工具”，想在他身上获取什么就拿什么，直至油尽灯枯。

当颜月知道这个消息时，一个威力十足的域启神阵已经呈现在了他的眼前。

他站在小山楼顶层，远远看着神光游离的神阵，一种渺小感油然而生。

在域启之下，天地万物都显得像尘埃般无足轻重。

杨宝妮站在他身边，嘴角笑意深长，“没想到这么快就能练成域启，比预想中顺利太多，阿情回来的日子，也不久了吧？”

颜月没有说话，始终平静地望着远方，眼眸中神光闪烁，却衬得他有些呆滞。

当夜，颜月不辞而别。

众人能够猜到他去了哪里，可大家追不上他的传送阵，只能御剑去追，向着冥庭出发。

冥庭，地府，颜月来时，天刚蒙蒙亮。

他与花听眠在灰蒙蒙的晨雾中于樱花林下对坐而谈，面前的花酒中落了三两片花瓣。

他没有察觉，一口灌了下去。

可花听眠的酒太烈，花瓣又太苦，让他五官蹙拧许久舒展不开。

花听眠却像喝凉白开一般悠哉悠哉抿着小酒，不忘嘲笑颜月，“这点儿酒都喝不了，真没用。”

颜月锤了锤额心，努力让自己清醒一些。

“所以，就算我用域启破开了痴梦泽，也不一定能把情儿带出来？”

花听眠似乎胸有成竹，讲话云淡风轻，“没错，当你想彻底逃离痴梦泽时，意识就会陷入痴梦，意识醒不过来，身体就会永远留在痴梦泽里。”

“什么是痴梦？”

“一个美梦，痴梦泽里的痴梦种会编织出令你醉生梦死的美梦，让你心甘情愿沉沦其中，不愿离开。”

“如何破解？”

“很简单，找到痴梦种，杀了它，就能破梦。”

“听起来不难？”

“是不难，难的是，你的梦里会出现很多人，除了痴梦种，每一个都是泽灵所化，它门会完全复刻你所认识的人，无论是模样，记忆还是情感，都和现实中的人一模一样。

但痴梦种除外，痴梦种也复刻了真实之人的模样与记忆，却有着独属于它自己的思想和目的，那就是听从神坛的指引，把妄图逃离的灵魂永远困在痴梦泽。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它会进行伪装，通常来说，它就是梦里你最想见到的那个人，但就算是泽灵也不知道哪一个才是真正的痴梦种，你只能靠自己对这个人的了解去判断。”

“它会伪装成我最想见到的人，然后想方设法把我留在痴梦里，我需要找到它，并杀了它……对吧？”

颜月仔细斟酌花听眠的话后，自己又提取关键信息重复了一遍。

花听眠耐心点头，复又补充，“不仅是你，关情也一样，他也会进入痴梦，说实话，我并不担心你，但我觉得他可能出不来。”

颜月抬头看向花听眠，像是认可这话，于是眉宇间不禁弥漫起淡淡忧伤，“是啊……情儿失去太多了，确实容易被美梦所困……”

下一刻，他甩掉忧伤，眼神重新聚拢坚毅，“那我有没有办法进入他的痴梦里帮助他？”

花听眠放下花酒，倾身朝颜月耳边凑近，小声教给他一个技巧。

颜月听罢，笑了笑，这才有了几分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