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J静静地坐在父亲的床前。

老了。他真的是老了。他已经无法从父亲的银丝中找到一缕黑色。Dao与Ren在外面交谈。房间良好的隔音让他听不见他们说了什么。他没有想要逼Ren站队的意思，Dao说话有分寸，Ren会听明白的。

很多内容M.J没法说的太清楚，若是自己跟Thyme说了，就算有自己阻拦，Thyme也怕是会直接去找Kavin问个究竟，让Kavin惊觉是一回事，要是打草惊蛇，才会让自己真的难办。Ren听懂了，至少在必要的时候，拦不拦得住Thyme是一回事，之后总能找到机会解释给他听的。

三个月。M.J轻轻叹气。时间太不充裕了。他以为父亲至少能撑到雨季结束。现在不过才二月初，离新年只有一月之差。他双手交叉，胳膊肘顶在膝盖上，支住自己。

他恨Kittiyangkul，从当代家主到即将继承位置的青年。他恨Kavin。他恨他快要疯了。一年多来的每个夜里，至少他会有一整个小时，从睡梦中苏醒，紧盯着空白的天花板，脑海里重复着一句话。

仅仅一句，“他怎么做的出来！”

家族利益是最重要的，这点毋庸置疑。M.J不会否决。但将如今相对平衡的局面继续维持下去，又有什么不好？Kittiyangkul就那么等不及收割全部？Kavin也就那么等不及，想要将他们之间的情分一举抹杀？

有没有可能是他父亲动的手？M.J并非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但是Kavin不可能不知道。所谓答案，无非是在Kavin是主谋和Kavin是从犯之间二选一。这两种选择是相同的，因为它们给Jarustiwa带来的结果是相同的。

法律是很有用，可M.J无法用它在泰国境内来保护自己的家族和亲人。几声轻咳将M.J从自己的思绪中拉回来。病床上的老人睁开眼，颤颤巍巍地向M.J伸出手来。M.J赶忙上前握住。那只手枯瘦的如同将死之木。他父亲的身体亦如是。

“父亲。”他唤了一句，没再说其他。这一瞬间，到底要不要将Dao带过来的念头在眼前浮现。现在的父亲未必能够接受的了兄弟阋墙的恶果。

“说吧。我还有多少时间。”

M.J沉默不语，直到他的父亲第二次将目光落在他的身上时，才开口道：“三个月。”

“三个月吗……”M.J的父亲似是迷茫，“我的身体，我是清楚的。三个月……太长。”

M.J没有发言。他的父亲笑了笑，说：“我以为你有什么想要告诉我的。”

“有。只是不知道您愿不愿意听。”M.J说，“您的女儿就在外面。我觉得有些话，让她亲口说给您听，总是比从我的嘴里吐出来的，更有可信度。”

“你的弟弟……”

M.J打断了他：“我建议您还是听完您的女儿说的，再决定是否要继续劝说我。”

他站起身，打开了房间的门。Dao与Ren正交谈着，看见自己的兄长后，她与Ren握了握手，走进屋内，M.J冲Ren抱歉地一笑，将他隔绝在三个Jarustiwa的外面。Ren并未离去。他靠在长廊的窗边，咀嚼他所获得的信息。如果可以，他并不想要知道这么多。

M.J的父亲看着愈发近了的女人。M.J为Dao让开了位置。今天的主角并不是自己，而是与自己血脉相连的父女俩。

“您还记得我吧。”Dao说，“或者您应该记得我的哥哥，Atid。”

“记得……我都记得……”M.J的父亲声线颤抖着，浑浊的双眼中蒙上水汽，“我和你妈妈，和你哥哥，和你都有很多年没见了……你们……你们过得好吗？”

“您指的是谁？”Dao问，“母亲已经死了。当然，她生前过的很好。我哥哥……”她看了眼M.J，笑道，“过的也很好。”

M.J双手抱胸，倚在墙上，对Dao报之以微笑。

M.J的父亲将他们两个的视线收入眼中，神色微微淡了下去：“M.J说你有话要告诉我。”

Dao点头：“是的。不过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哥哥想着许多秘密就随着参与者一起进到土里，瞒着便罢了。他也不想让您伤心。可我觉得这实在是委屈。无论是对我，还是对哥哥。”Dao顿了顿，“您想要保护的儿子，曾经将我送上哥哥的床上。您是否知晓？”

“荒唐！”声音过大，M.J的父亲剧烈地咳嗽起来，Dao贴心地为他递上一杯水，却被M.J的父亲拨开，“Atid是你的亲哥哥，他怎么可能！”

“您这不是有答案了吗？”Dao反问。M.J的父亲顿时僵住了。Dao没有理会他心中所想，继续说，“您也不用不信我。只要您去查一查，五年前哥哥在美国的行程，只要您多加关注，就知道Atid都做了什么。包括另外死掉的三个孩子。”

M.J的父亲没有再发火。他的恼怒显得十分苍白，且讽刺至极。Dao像哄着孩子睡觉似的，将那个夜晚细细描绘出来。他不敢去看自己的女儿，更不敢看自己的儿子。他也算是从兄弟当中厮杀出来的，手上也沾过不该有的鲜血，可当自己成为了父亲，他才能理解祖宗立下的家训，他才能理解自己当初所面临的困境。

很明显，M.J做的比当初的自己更好。他又有什么理由去责怪他？养个孩子并不是件大事。就算是Paramaanantra的Roselyn也经历过丈夫的背叛。M.J的母亲并不在意，他将他们远送至美国后，便没有了忧虑。经济上满足了，他也派人偶尔照看着，至少他漠视了自己放弃了的情人去寻找新情人的作为。

言语的形容对M.J的父亲来说从未这般死板又鲜活生动。Dao的语气很平静，仿佛在讲述旁人的事故。M.J更是听的专心致志。Dao的故事说完了。M.J的父亲却找不到能接下去的话。他的一夜风流害了自己，害了别人。

“这就是你想要说给我听的？”他看向M.J，“告诉我，你做的一切有多正确？”

M.J摇头：“从未。我并不认为生在Jarustiwa，会让我做多少正确的事。”他走近他的父亲，“如果Atid安分守己，我不会在意他。您知道的。但是他算计到我头上了，算计到我的妹妹头上了，甚至为了他的那点小心思，算计到整个Jarustiwa家族的未来的头上了。我不能让他拿家族的命运去做赌注。”

“他没有能力。他也不可能成为家主。他甚至不能将自己的一亩三分地照顾好。可我不介意像您养着他那样继续养着他。可是他做了什么？您给了他在泰国的一个小党派，让他练练手。但他胆子大到去动Kittiyangkul的蛋糕，还差点被Kavin发现。是我替他收的尾巴。”M.J耸肩，“那段时间，我无时无刻不在考虑，如果这件事真的爆发了，我该如何跟Kavin解释。”

当然，以后是用不上了。

“您中毒了，您生病了，进了医院。他却将这个当成一次时机，教唆其他的人在美国给我惹事，玩内斗。但您放心，这些事，我只会跟Atid算。您的另外一个孩子，他会活着，他只是被人利用了。”M.J苦涩地笑了笑，“他宁愿和Kittiyangkul联手，也不愿意相信自己的哥哥。父亲。您教教我，我该怎么做？”

死寂在M.J的尾音落下后席卷了整间屋子。Dao将自己变成局外人，冷眼旁观。秒针缓缓转动，标注事件的流逝。良久，M.J的父亲长叹一口气，他看上去如释重负，混沌的眼中多了几分清明和不甘。他说道：“你也是成年人了。如果你知道最正确的选择，那就去做。但是记住！”

他的语气加重：“Jarustiwa不留叛徒！”

M.J听的一怔。他再度注视着父亲的面容，不禁笑了笑。同样都是Jarustiwa，到底还是相似的。来之前，无论是何种过程，他料想自己的父亲都是会同意的。他或许会跟自己提出一些条件，来保全孩子的性命，但这般决绝的做法，尚未出现在M.J的考虑范围中。

想到了父亲的苦心，M.J略有感慨。这也别无他法。

“是。”他回答，“让Dao再多陪您一会儿吧。也是许久没见了。我先去忙了。”

“等等。”还不等自己动身，父亲喊住了他，“我记得我曾经跟你说过，小心Kavin。Kittiyangkul没有一人是善类。而且M.J，你真的需要让Dao来告诉我，得了我的同意，才会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吗？”

M.J眼神顿时凝住。他紧盯着父亲的双眼，半晌，他无奈地笑出了声。他并非真的需要父亲的首肯，只是有了它，除去别的用途，此时此刻眺望未来，父亲的这句话能让自己舒服上几分。

姜还是老的辣。这不过是几十分钟，父亲便揭穿了面具下的真容，将他的脆弱暴露的一览无余。

M.J的父亲叹了口气，说道：“你从小就鬼灵精怪的，我知道我没能教的了你太多。但是我希望……”他眼睛瞪起，倒是有了生龙活虎的气势，“我希望老头子的死，能让你彻底跟过去画上句号。”

M.J点头，推开门离去了。他看见依旧等待在走廊里的Ren，颔首示意。Ren见他神色自若，也没说什么，陪着他一起下楼。M.J临走前，Ren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有说什么。

“那小子不是善类。他老子更不是好摆弄的。对付他们，我并非没有准备，如果用，怎么用，你自己想法子。父亲没办法陪你走到尾，替你去铺路。是我身为父亲的失职。”

木质长桌上摆放着一瓶醒好的红酒，M.J靠在桌子腿，玻璃杯在他侧边。

他就是个懦夫。需要用父亲的死才能唤醒真正与那人对抗的决心。父亲的一句话，一个眼神，将他许久以来受尽了友情与恨意折磨的心脏彻底抹杀。他没办法不去恨Kavin，就像他没有办法不去在意Kavin一样。

这是他的朋友。这同样是他死去的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