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跨年夜,过得可比想象中艰难多了。
简固离开了学校对面的房子,曲惪久久未归,唯一留下的夏雷安静得像不存在。
甄语原本打算看会儿书就睡。
看着看着,夏雷悄无声息地溜进了书房。
对方开口喊他名字的时候,可把他吓了一大跳!
夏雷脸上难得出现了沉重的神色,举着电话对他说:“川哥有事要和你说,你——做好心理准备。”
不夸张地说,他当时手就凉了。
“唰”地一下,后背可能见汗了。
什么心理准备?出什么事了……
“少爷病了。”许川的声音听上去有些疲惫,徐徐道,“吐了,睡下之后有点发烧。”
甄语一时间几乎想谢天谢地了。
谢谢川哥没等他问就讲了详细情况。
他一时之间还真不确定能不能顺利开口,询问简固出了什么状况。
他定定神,草草整理着疑问,一股脑地问了出来:“他在哪呢?睡下了?吃药了吗——发烧是烧得怎么样了?”
许川依次回答:“少爷在家,医生看过说没事,是吃伤了,已经睡下了,低烧。”
甄语听那头这样说,揪紧的心脏总算放松了一点。
他有一大半是被夏雷吓得。
“做好心理准备”,这是一般人遇到什么事该说的话吗!
“夜里……”甄语想说点什么,忆起许川在简固受伤那晚守在房间里,觉着自己也没什么嘱咐的立场,顿时僵住了,“夜里,情况如果有什么变化,川哥你方便联系我吗?”
许川沉稳地回答:“不一定,得看是什么情况。”
甄语实在受不了两眼一抹黑地在这等着,又不是相隔千里……
他犹豫了一下,提了在自己看来更过分的想法:“那,我去看看他,放便吗?”
许川回答得非常爽快:“当然。”
甄语把电话还给夏雷,心里被一团乱麻纠缠得止不住刺痛。
他看着对方轻快地点头说“知道了”、“明白了”,无奈地轻叹了口气。
夏雷现在的神情又瞧不出沉重了。
刚才进门让他接电话的时候,真能吓死个人。
他腿都差点吓软了。
现在还好,能起身出屋去换衣服。
等夏雷打完电话出了书房,甄语已经准备好了。
两人可以出发了。
他边往外走,边心有余悸地说:“你刚进门的时候,让我做什么心理准备,真吓我一跳……”
“现在就不担心了?”夏雷淡淡道,“具体情况都是川哥在说,说不定,咱们到了,就不一样了。”
甄语一瞬间就从头皮麻到了脊梁骨。
他转头看向夏雷的时候,对方一派轻松:“我只是说有可能。”
两人说熟不算熟。
夏雷是一直跟在简固身边照顾的人,平时看着关系很好。
甄语再觉着不舒服,也没法恶声恶气,只能说一句:“请你别这样说。”
夏雷总不会希望简固有什么不好,可能就是不会说话。
“你应该跟他回去。”夏雷语气不变,平淡地说,“他问了你三回,结果还是被拒绝了,可不就大受打击、心情郁结吗?”
“还装得没事一样吃东西,哪咽得下去?”
“你想想呢,他生病不是意外,是必然会发生的。”
甄语听着这话,不像是听在了耳朵里,只觉像是钻在了自己心头。
拉扯着那团乱麻般的自责,惩罚般地来回摩擦……
那种滋味儿,就别提了。
夏雷说话的语气不像在怪他。
他之所以这么难受,是因为这事本来就该怪他。
简固在这盘桓到九点,被他拒绝三回之后才顶着冷风出门回家。
下楼坐电梯,回家路上坐车,能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只有听了他的回绝,心里堵得慌……
夏雷陈述的,只是客观事实。
“别觉着我们家少爷脆弱啊。”进了电梯之后,夏雷又说,“他也不会和你说这些事,也就是我可能说说。”
“你说得没错。”甄语开口有些艰难,哑声道,“确实怪我。”
“是会这样。”夏雷笑了下,“处境特别好的时候,可能会变得有点不太好。”
甄语一听说“不太好”,下意识想反驳,到底没开口。
他只是不希望“不好的事”发生在简固周围或者对方身上而已。
并不代表夏雷说得不对。
哪有百分百完美的、特别特别好的事。
有点遗憾——再小也有点不完美,才是世间常态。
在他看来,简固是完美的,就是那么那么的好,言语无法形容。
结果,他就任性了一回,没有满足简固的愿望,随着自己的性子,拒绝了对方多次提议。
带来了不完美。
他先前观察了半天,没从简固脸上观察到不快,本以为没事了。
琢磨着,只任性一回而已,应该没关系吧……他真没想到,会这么折腾简固。
就算早知道不好的事很有可能一路滑坡,他当时也没能料到,会变成这样。
他几乎从来没任性过,任性,居然会付出这么大的代价。
“你也别想太多。”电梯到了,夏雷率先走出去,“走吧,你现在去看他,他肯定会很高兴,就能坚强起来战胜病魔了。”
甄语:“……”
他心理上还没来得及崩溃,就被夏雷一把给推下去了。
能不能好好说话,还会不会说话了啊!
“你别这样说话行吗。”他都快被气笑了,“做好心理准备,战胜病魔——”
“让你做好是不是去看他的心理准备啊。”夏雷纳闷地盯着他,“战胜病魔不好吗?这话挺吉利的。”
甄语真真是无言以对。
夏雷太过理直气壮,他竟一瞬间觉得是自己不对了。
算了,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上车赶紧走了。
他们花在路上的时间,就像窗外的景色一般模糊。
只有到达时的指针是清晰的,很快就会指向十二点。
甄语琢磨着简固肯定睡下了,又担心对方不舒服睡不着,脑海里乱糟糟的,什么都没顾上看。
再恢弘高大的房子,也不过是一座“玻璃花房”。
他只想奔着让自己担心得不行的那朵“花儿”去!
甄语一路几乎脚步没停地来到了简固床头。
简固啊,平日里总是精精神神、干干净净的,模样新鲜得不行。
意外生了这么场病,瞅着都憔悴了。
还好不知道他要来,否则说不定会等得更加蔫巴。
还好已经沉沉地睡着了,似乎没有太过受折磨。
甄语守在旁边看了会儿,这才轻声问许川:“他后来怎么样,还好吗?”
“睡到现在没别的反应。”许川冷静地回答,“体温一个小时之前看是降下去了,你给他试试?”
甄语摇摇头:“我刚从外面进来,手凉。”
夏雷从旁插言:“我觉着川哥说的是体温计。”
甄语被他给说愣了,瞧着许川瞪了他一眼,心情莫名轻松了一些。
看来简固应该没什么大事,否则川哥哪有心思搭理爱接茬儿的夏雷。
被夏雷那两句昭示事态严重的话激起的恐惧,总算从他心头缓缓退了出去。
夜晚都因此显得没那么漫长了。
许川给甄语搬了个那种能躺下的椅子。
甄语的第一反应是担心。
简固住的房子和家里都准备了像陪护用的椅子,是平时经常生病怎么的?
该不会,简固看着很健壮,其实身体不怎么好吧?
这段时间相处起来没觉得啊。
那就是这回被他气着了,堵得闹心?
说来说去还是怪他。
抱着这样的心理,他再看沉睡中睫毛打着颤的简固,不由得更心疼了。
一看就睡得不怎么安稳。
后半夜,简固睡是睡着,好好地闭着眼,眼球在眼皮下不停转动——明显是在做梦。
不知道是好梦,还是噩梦?
甄语坐在旁边一直看、一直看,揪心得厉害,半分困意也没有。
川哥说让他累了就去客房睡,实在不行躺下歇会儿。
哪用得着。
始终这么看着简固,他才觉得安心。
要是闭眼不看,别说睡觉了,自己都能把自己吓醒。
简固这场小毛病说有事吧,确实没大事。
就像为他留下的那道伤痕,本身一点都不深。
不是什么痛苦不堪的折磨或者惊险万分的经历。
把情况说出去,再把他为此难受的程度讲一讲,说不定会显得他俩都挺矫情。
简固有什么错呢,说就说他吧!
对于简固来说,这都是没必要受的罪。
简固本就该待在宽敞舒适、应用尽有的环境里,交着和自己同样出身优渥的朋友,身边多的是保护的人,大约没有人会不随他心意。
要不是他,简固不会受到任何伤害。
……
甄语安安静静地在简固床边守了一夜。
中途简固似是要醒了,有点咳嗽,不舒服想翻身,眯眼看着夜灯的光,同时也注意到了他。
简固讶然地喊他来着:“甄……语?”
他就凑到跟前去,问了问简固哪不舒服。
简固说,有点噎得慌。
他猜着是之前呕吐刺激了食道和喉咙,导致的不舒服,忙轻轻拍抚着简固的背顺了顺。
举动十分笨拙,倒还算有效。
简固被哄着又睡了。
睡得挺沉,微微泛起笑意,脸色看着好多了。
真的很好哄,不舒服了拍拍就行。
比个小孩儿也强不到哪去。
要是能像小孩儿闹个小毛病那样快点精神起来就好了。
清晨,甄语从简固的卧室里走了出去。
简固睡得很沉,呼吸比整晚的任何一个时间都绵长。
等下简固醒了,看到房间里多个人,说不定会吓着。
他还是先离开一会儿吧。
卧室外有起居室,书房,衣帽间等等,他走了好一阵才来到楼梯旁。
恰好直面透过房前一大片玻璃窗射入的阳光。
晨曦宛如淡淡的水波,让他的心情一并摇曳了起来。
他来得会不会太突兀了,要不,趁着没人发现,直接回去?
简固的家人……
不远处响起了一阵陌生的动静,随后,有人语气轻柔地喊了他的名字。
“甄语?”
他循声望去,是一位坐在轮椅上的瘦弱女士。
她温和地笑起来,双眼焕发着莫名熟悉的光彩:“是甄语同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