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舒然客客气气地和简固聊着天。
两人从身体寒暄到了天气,从十年前聊到了今天,也没花太长时间。
相当不熟。
甄语整个人都从不明白变成了大明白,然后就替自己尴尬了起来。
他可真是个大聪明!
他越听越确定,关于简固是孟舒然的发小、今天是来道歉的这件事,整个都误会了。
他上周产生的恍然大悟、这周下定的所有决定、从进门就活跃起来的心理活动……通通都大错特错了。
简固和孟舒然是真的不熟。
跟他说的每一句话,大约都是诚心实意的。
他是怎么误会简固是那个打击了孟舒然的人的?
唉……
他见过孟舒然盯着和发小的合影看。
怎么说呢,没看清,只知道是大高个子。
先入为主,就这么一错再错了。
而且,他和简固初次见面,一问“孟舒然”,对方的反应也很容易令他误会。
不是想甩锅给简固。
就是,事情实在太巧了。
就连今天在路上,越靠近孟家简固越不对劲的态度也是,太符合一个他想象当中知错能改的形象了。
简固讨好他,对他过分热情,就像有求于他……啧,这又是为什么?
难道真像刚开始说的,只是想和他一起学习?
简固为什么想和他学习啊?
就算他成绩还不错,又不是什么学习上特别出名的人。
看简固那份联考成绩,对所学高中知识的掌握水平已经很不错了。
莫非有什么隐情?
还有,简固是打哪知道他、找上他的?
甄语琢磨到这,几乎已经开始怀疑人生了。
简固似乎是真的就这么突然地出现,让他整个人都很茫然。
这事不能当着孟舒然掰扯……等等吧,等他们离开这,再详细聊聊。
简固和孟舒然你一句我一句,流畅地对话,看上去完全互相理解,思维还挺敏捷,很快结束了寒暄。
甄语立刻接上:“今天天气不错,你想不想出去转转啊?”
孟舒然一如往常那般摇了摇头,浅浅笑着:“你要问我,我肯定是不行。”
“要是咱们一起招待客人,或许可以到花园里转转。”
“那算了,学习吧。”甄语并不打算勉强孟舒然,“没有什么比学习更能陶冶情操。”
他这个老同桌啊,还能开个玩笑,就很好了。
他又不是驴,看到坡就下。
明知道孟舒然不是那么愿意,还真拉对方出去……别了吧,等孩子真正愿意的时候、拉都拉不住的时候再说。
就甄语个人的看法来讲,像孟舒然这样的情况,能正常说话,心情比较舒畅就行了。
他并不打算抓住机会就把朋友往阳光下带。
就像也不打算改造他弟、把他弟变成一个阳光活泼大男孩儿似的。
他从小就在不少事上配合母亲,吃她给他准备的“没见过的好东西”,接受他弟比他更需要花钱这事……说着说着就像在怨谁了。
他没怨,是自愿。
有时候又难免有点不情愿。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他不希望别人为了什么配合自己。
大约是青春期心理情况复杂多变,甄语稍稍走了下神,很快清醒过来,不忘把简固拉进了对话里:“是吧简固?学习重要,你也是专程来找我学习的。”
简固真是来找他学习的?提升成绩?
他怎么这么不理解呢。
“是的。”简固看着甄语手扶桌沿就像要拍案而起大干一场的模样,怎么看怎么觉得对方可真棒,笑眯眯地附和,“你说得对。”
甄语真的棒,说学习的时候,整个人居然是如此积极主动的模样,灵动地望着他的眼神都在闪闪发光。
甄语好爱学习,他要向甄语学习!
实不相瞒,他这周办事带着看书,看得实在是云里雾里。
离开学校久了,别说高中的知识体系,大学的他都记不太清楚了。
大学阶段情有可原,成年后他就离开他哥的管教,开始试着自己搞事业了。
搞事业不能说容易,也没特别难。
还是那个道理,他在成长环境中占了太多便利,拥有太多好心扶持,做大部分事都很轻松。
真要拿出去比较,他在条件差不多的年轻人堆里,就是普普通通,没有特别成功。
就这样,还被长辈们夸奖懂事了呢,说他比那些每天还在玩儿的发小朋友们稳重,心里有谱儿。
他那些发小朋友们,就算从二十几岁玩到三十几岁,哪天睡醒无聊了,想搞一份自己的事业,也还是随时能搞起来。
不求执掌大权叱咤风云,默默经营自给自足,随随便便都能做到。
前者是各家事业上的继承人们要走的路子,和他们这些弟弟们关系不大。
简固不知道别人家,就简家,简益比他大十岁,他刚记事,大哥就在被叔叔伯伯们夸奖“虎父无犬子”了。
待到他十岁,简益已然“青出于蓝胜于蓝”。
再没过多久,简家父亲退休了,爱上修身养性求仙问道——就是居家修行、养生茶艺等等,比那些对手朋友们清闲得都早,很自在。
“虎父”成了再不出山的老虎,简益业已变成他这个弟弟眼中跨越不了的大山,巍峨高大,异常可靠。
在谁看来都没有什么不好的,也包括他自己。
简家曾经就是一个平平顺顺的家庭。
单说兄友弟恭这点,就值得简益的朋友对手们为此一叹。
后来是为什么不平顺了?
就是因为他年纪尚幼时发生的那个错误。
他是当事人,无力及时发现并纠正错误,结果就再难挽回。
机会这不就来了!
他都和甄语坐在同一张桌子上,面对面学习了,上辈子唯一的遗憾在这一刻都悄悄开始弥补了!
他好幸运——也很茫然。
简固对着从书包里拿出来的书本、资料、习题集,左看右看看了好几分钟,都不知道该如何下手。
在重生前,他脑子里最清晰的是自己搞的事业。
业内形势,公司报表,行业小聚,前辈提携,吸纳投资……上辈子,在安顿甄语之外,他每天的安排都和事业息息相关。
对,搞事业的成年人就是这么不容易,家里发生了变故,也不能放下事业。
他倒是想全权交给得力的助手,可惜还没培养出来。
毕竟他还很年轻,事业也不算发达,完全没到忙不过来的时候,没特别注意在人才方面的储备。
就算甄语回家了,他几乎所有时间精力都倾注在对方身上,也还能远程办公。
他不能老在甄语面前晃荡来晃荡去。
把人惹烦了,岂不是好心办坏事?
不像现在,他就这么大大方方地坐在甄语面前学习,对方则完全没有那种对什么都不感兴趣的情绪!
少年甄语对学习热情专注,对朋友温和友善,偶尔朝他投来疑惑的一瞥……
甄语产生怀疑了!
简固意识到这一点,头皮都有点发紧。
他连忙盯着书页,深深地把里面的公式定义刻进了自己的脑海。
怎么运用?嗯——他再想想,再整理整理。
从小学一路读到高中建立的、用来应试的知识体系早已烟消云散。
他每个字都认识,都能看懂……都像无法捏合的一团散沙。
风一吹就糊他一脸。
他应该找个补习老师捋一捋,把这块重新捡起来。
等甄语同意和他一起学习了就找!
还有辅导竞赛的老师,他也看好了,慢慢地加入进来,为有志于参加竞赛的甄语提供最合适的学习条件!
在甄语同意之前就找,像在撒谎骗人似的……
甄语一面学习一面留意着孟舒然的情况,自然发现了简固不对劲。
简固果然有问题。
说是来学习的,书都不翻一页,笔都不拿起来,题更是一道没做。
孟舒然这个情况,还坚持在本子上缓缓地书写清秀工整的字迹呢,简固连个符号也没画。
简固有没有学习的心?
甄语到孟舒然这来是看望朋友,也是陪学的。
每隔一周的周末下午他都会来,了解下孟舒然的学习进度,两人一起聊聊、看书做题、交流经验。
最主要的是正常相处。
对于孟舒然来讲,“正常”有些奢侈。
他自己大约意识到了这点,偶尔会说“这两天有点看不进去”,心浮气躁的时候会先停下笔休息一会儿。
心理上的病症始终消耗着他,好在没有将他彻底打倒。
这样就已经很好了。
没像最开始那样闭门不见,已经好了很多。
每当这种时候,甄语都在尽全力让自己也显得“正常”。
他在学习之余了解过这方面的资料,可惜没能总结出怎样做才正确。
每个出现类似情况的人,摔倒的原因都不一样,经受的痛苦不尽相同,甚至那些痛苦发生时相互之间都在挤压刺伤。
就算有心,也很难觅得绝对能拯救谁的办法。
他们的情况可能时而好转,同时在长久地僵持,没有一定之规。
孟舒然接受治疗的时候他赶不上,平时要上学,他能做的,就是维持和对方的友谊。
症结不就在那什么发小说孟舒然没真心朋友上吗?
他永远是他这个老同桌的朋友。
就算孟舒人生病了,很多地方都变了,他也可以不变。
这就是他能做到的事。
他难免也有急躁的时候……比方说,误会简固是那个“发小”。
居然不是!
不是,也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