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语和简固两人都没想到。
要“收拾”的卫生状况竟狼藉得超乎想象。
甄语站在父母那屋门口愣了下神,是自言自语,也是解释给简固听:“可能和工友们喝酒来着……”
父亲在家里招待工友的时候不多。
不知道有几个大老爷们聚在一起吃饭。
整个房间的剩菜气味儿所剩无几,桌面上杯盘凌乱。
剩菜没有及时保存起来,油脂早已凝固在碗底,菜叶熟食等等表面干瘪,属实是浪费了。
需要刷洗的碗筷有的摞了起来,有的散放着,饭粒和油汤十分坚强地构成了一幅幅抽象画。
地面黑乎乎的,到处是黏渍、菜渣、脏污……几乎无处下脚。
床铺上的被褥维持着睡觉的人离开时的模样,随意地揉在了一处。
甄语下意识回身去拦简固:“你在堂屋坐会儿。”
这屋一时半会儿不适合客人待。
简固有些呆然,听到这话回过神来,自然是不想听话的。
他立刻抬手挽着袖子:“我帮……”
“别。”甄语视线接触到简固的胳膊,下意识皱了眉,“去那边坐着去!”
帮什么帮。
别说伤刚好干什么活儿了,就算没毛病,他能让简固在他们家干活儿?
本来就没有什么好招待的,还让从小养尊处优的简固干这个……
他办不出这么离谱的事。
简固一时语塞,坚持争取:“你自己收拾,得收拾到什么时候。”
“你看着啊,看我收拾到什么时候。”甄语笑着睨他,“听话,去那边坐着,给我计着时。”
简固快速权衡了一下甄语会不会生气,最终给出了拒绝的答案:“我不。”
一时间,甄语鼻腔中叹息般的呼气声规律地袭击着他的耳膜。
好在是没再说什么。
“那你把……”甄语想说让简固把碗筷拿到厨房,忽然想到厨房可能也被祸祸过了,“把右手背到身后,用左手把那几个凳子给我搬到堂屋里。”
“小心点,别把好着的手抻了。”他知道简固力气还挺大,但难免不放心,“慢点不着急,注意地面,别把鞋底粘那。”
简固真不知道甄语怎么还有心情拿自己开玩笑。
他默默“嗯”了一声,严格按照甄语的要求干了起来。
搬完凳子,他就——呃,好像上当了。
甄语要求简固单手拿凳子,就算他力气大,一次基本上也只能拿一把。
他把手头上的凳子运到堂屋的功夫,甄语已经快手快脚地摞起碗盘,往厨房送了过去。
从甄语踩在地面上略有些粘腻的“嘎吱”声,就能听出他跑得有多快。
简固忧心忡忡地望了过去:“你慢点。”
“你老实坐着……”甄语说这话的时候还在厨房内,下一句就已经走了出来,“我就不着急了。”
简固无奈的视线和甄语笑着瞥过来的眼神交汇,自然而然地又柔软了几分。
甄语微微一怔,话到嘴边,咽了回去。
算了,爱干就干点吧,瞅着可怜巴巴的。
还有不干活儿就浑身不舒服的人,真是奇了。
待到简固把凳子搬完,再看屋里,桌面上已经空了。
甄语进厨房第一时间就烧上了水,准备等下用热抹布擦桌面,用热水拖地,好好洗刷一番。
水还没开,借这个时候整理下床铺正好。
要洗的,要晒的,要叠起来的……
他正认认真真地分着类,就听简固又走了进来。
他转头看过去的时候,简固立刻停下了脚步,神情带着几分不知所措。
“去坐着吧,别——”甄语想说“别添乱”,没忍心,换成了,“别让我操心了啊,乖乖坐着。”
简固不答反问:“我去洗碗?”
“洗什么洗!”甄语怎么可能让简固做这些,“赶紧在堂屋坐着去,不然我生气了?”
简固老实地安静了半晌,忍不住问:“怎么是问句啊?”
甄语失笑:“和你商量啊。”
“和你商量一下,能不生气就不生气。”他玩笑道,“我又不想生你的气。”
他不仅不想和简固生气。
其实他现在都不是很想和简固说话。
环境问题。
抖落被褥呢,动作大点就灰尘漫天的,气味儿也有些不美……
简固在这站着,他整个什么都得轻手轻脚,生怕影响到对方。
所以说,别在这站着了啊!
简固站在房间门口,一点也不打算和甄语商量似的:“我去洗碗。”
“站那!”甄语丢下手里的床单,“烧热水呢,等会儿拿热水洗。”
“那会烫到你。”简固深深蹙起眉头,心头同样皱成了一团,“我也是在和你商量。”
不知是环境的缘故,还是甄语习以为常的态度,都让他浑身难受了起来。
他不是第一次来甄家。
甄语总是把家里收拾得很干净,里里外外都看上去十分舒心。
他可能戴上了甄语勤劳能干的滤镜,没发现过比较细节的卫生死角。
他看到的,从来都是地面光洁、摆设规整、井井有条的模样。
今天却这么脏乱。
他怎么能只是看着。
看着甄语辛辛苦苦地花费一晚上或更多的时间,把这里恢复成整洁的模样?
看着甄语收拾别人任意妄为地弄脏了、脏了一点也不收拾、丝毫也不在乎地留下的烂摊子?
这么说着,像什么大事。
实际上可能不算什么大事。
看甄语毫不在意的样子就知道了,甄家父亲不是第一次这样。
父亲不在乎,甄语也不在意。
两种情绪完全可以和谐共处。
在这里待不下去的,即将忍不住想说点什么的,只有他自己。
只有他觉得难受。
甄语利用紧张的学习间隙收拾出来的屋子……居然有人随随便便就弄得这么脏。
半点收拾一下的心也没有。
全部留给忙忙碌碌上了一周课、不忘想着家里的甄语做。
是,甄语只是个学生,可能没有大人工作辛苦。
没有推杯换盏喝酒吃肉的需求,也没有吃喝过后就散摊儿的惫赖。
就是勤快肯干,肯在乎这个家的卫生环境。
他不懂那些成年人是怎么回事,看着甄语做这些,他就是难受。
这本来是他该做的事。
他现在要去做,却难得被甄语凶了。
如果继续坚持非做不可,甄语说不定会因此憋气。
收拾这些都不憋屈,他要帮忙——不,要做回本来该做的事,甄语却憋屈了。
不是一样的吗?
甄语在外面呆了好些天,带着几分兴冲冲的情绪回到家。
结果,家里不仅没什么温暖,还到处都需要收拾打扫。
甄语第一时间完全没有为此不高兴,只是习以为常地准备开始干活儿。
他要参与其中,甄语却真实地生气了。
甄语也知道这是应该生气的啊?
简固的话音落下之后,整个屋子里陷入了良久沉默。
“我懒得和你说。”甄语不再看简固,低头默默放轻动作叠好了被单,“反正你敢干,我就不搭理你了。”
说话就说话,这样看着他干什么。
他似乎明白了……不,似乎没法假装不明白简固的意思。
没法假装看不懂简固情绪上的不快。
简固绝非因为环境脏乱而不快,而是,在替他委屈。
委屈他要做这些已经做惯了的事情。
许是自己觉出了不至于大动干戈,简固已经在尽量忍着了。
忍住了,仍旧如急风骤雨,将他拍打得如同在风雨中飘摇。
让他也被那种无法言说的情绪给感染了。
有点大可不必的心酸——又不是什么大事,真不至于!
简固轻声的回答犹如雪上加霜:“我不敢。”
甄语有些愣神。
这都什么话……
算了,甭管说的什么,不干活儿了就行。
甄语琢磨着,耳听着简固缓缓的脚步声,到底没忍住,转头看了一眼。
黯然走到堂屋的简固没再望他,正弯下腰,将凳子摆得越发整齐。
仿佛想把他唯一交代的事做得更完美一些。
那个带着颓然与无奈的背影,可真是落寞极了。
把空气都变得酸溜溜了起来。
这都是什么行为?
干什么啊!
甄语只觉胸口堵着的情绪是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哽得可真难受。
同时又服帖极了。
只有简固能让他如此矛盾。
也只有简固能让他去深想不应该——不必要去深想的那些东西。
真没必要,何必呢!
甄语拎起准备拆洗的被子一角,想集中精神,却完全集中不了。
只得又放下了。
唉,他能怎么办?只能跑到堂屋问问简固:“怎么了,委屈啦?”
委屈什么呢。
替他委屈,那大可不必,说一万遍了,又不是什么大事。
简固站在原地没作声,沉默地看了甄语一眼。
甄语:“……”
简固看他,那他也看简固吧。
就这么俩人面面相觑……
得,他先遭不住了。
败得飞快!
“我跟你逗着玩儿的。”甄语没辙地先举了白旗,“不管你干什么,我怎么可能不搭理你——别往心里去。”
“歇会儿吧,歇会儿就回家去休息。”
“大晚上的,别摆弄凳子了。”
简固着实是个人才,摆弄凳子都能摆弄得这么忍辱负重。
他是真看不下去。
但凡看得下去一点,都不会这么快来求和。
他想来想去,值得简固本人委屈的,也就这句“不搭理你了”。
别的事,简固都是在替他委屈。
他晓得的,虽然不想接受,但他领情。
劝也没用,他就不劝了。
简固会替他去为他刻意忽略的感受委屈,只是心地太柔软了。
他都懂,只是不能让自己也变得那么柔软罢了。
根据他从小到大的感受,承担责任就是容易让人不愉快。
有一手带大的弟弟其实很烦他的事在先,他现在不想深想。
不想把问题上升到谁在不在乎这个家的高度。
他就想好好打扫一下、在家里睡个觉。
简固……能明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