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不愧是简固的生日。
果然是个特别的日子。
甄语平生第一次见识到了什么叫“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
母亲坐在病床旁,拉着二儿子的手,仔仔细细地听着他讲,究竟是怎么摔倒受伤的。
甄荣家已经讲得够详细了,连当时的心理活动都一并带上,甄语简直想问问他,怎么不从开天辟地开始说起。
不料,母亲仍能抓住细节,进一步询问……就差上溯百年下推三代了。
甄语能干点什么,就站旁边陪着呗。
瞧着明亮宽敞的病房里母亲对孩子的殷殷关怀。
看她怜惜他弟红润的小脸儿上被床单映上的白。
听他弟说三句就要带上他五个字说不是告状都没人信。
“小语。”母亲神色有些忧愁地看着他,“荣家说的是真的吗,你有急事?”
甄语能怎么回答?
甄荣家说,他这个哥哥还有事,刚才准备走了。
他站这听了快四十分钟了,“刚才”哪里还能算刚才,四舍五入都是去年的事了。
还能用这话点他当哥当得不称职?
“我没急事。”甄语硬邦邦地问甄荣家,“你急吗?想吃水果、躺下休息会儿、还是上厕所?”
甄荣家没事吧?
没事找什么事!
“哥,你别为了我耽误事。”甄荣家神色有些慌张地说,“今天是学长的生日,我们全校都知道,你和他是好朋友,不去不合适!”
甄语真是一点都不愿意配合他。
之前怎么没发现呢,甄荣家假装情真意切的时候,满脸都是造作的愚蠢。
可能以前没往那方面想吧。
一旦意识到了,就再也回不去了。
“小语的朋友过生日?”母亲温柔地笑了起来,“是荣家的学长啊?那个小孟同学吗?小语你给朋友准备礼物了没?妈给你拿点钱吧?”
每一句都是问题。
乍一听都是关心。
甄语微微深呼吸着,拒绝了最后一句:“不用,妈。”
“不是孟学长。”甄荣家在一旁说明着,“是简学长。”
母亲微微一怔:“姓简的学长?”
“是啊,简单的简。”甄荣家一副没什么心眼儿的模样,继续说,“不过简学长家里可不简单……”
“哎哥,等下黎学长也要去简学长那,要不麻烦他带你过去吧?”
“你别在这陪着我了。”他不停地说着,“你在这陪我一天,就不能去参加简学长的生日会了。”
甄语瞥了甄荣家一眼,没说话。
得了,这个弟弟已经给他安排得清清楚楚了。
让他陪一天。
周六呢,他区区一个学生,能有什么事。
不仅今天要陪着,说不定明天也要陪着。
他这边猜得挺带劲,母亲却迟迟没有开口。
有点反常。
她迟迟发问:“小语啊,你怎么会认识荣家的学长?”
甄语很是平常地回答:“就是认识了荣家的学长。”
都说了嘛,甄荣家的学长。
他和弟弟关系那么“亲近”,认识弟弟的学长也不奇怪。
他和简固是怎么相遇、结识以及熟悉起来的……不想在这个怪异的环境里说。
母亲看了看甄荣家,似是理解了这个理由。
她很快又看向大儿子,眼神中浮现出许多无奈:“小语,今天周六,圆圆小姐要去学琴,我也是请了假才出来——”
“我知道,妈你去吧。”甄语朝母亲笑了一下,“放心,有我在呢。”
他不是第一次这样说了。
却是第一次怀抱这么冷漠的心情。
甄荣家躺在病床上,如果需要他帮忙做些什么,他可以帮把手,毕竟与亲弟弟的血缘还在。
想让他心怀怜爱地心疼这个弟弟,怕是根本不可能了。
他不如心疼一下等不到他陪着过生日的简固。
他知道,简固的生日会肯定挺热闹的。
但之前他答应下来时简固那惊喜的神情不是作假。
简固应该很期待吧。
还亲自向他提出了邀请,他答应了,却让简固失望了。
唉,心疼!
母亲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说过一会儿再来看甄荣家。
甄荣家的疯癫劲儿倒是挺持久的。
她一出病房,他就开口了:“妈一会儿还来呢。”
“我听见了。”甄语不远不近地站在病床旁,“歇着吧你。”
他实在是懒得和甄荣家说话。
怎么办呢?
是不是应该告诉夏雷一声,让人直接回简固身边?
在这等着他也等不到什么结果。
“你很在意爸妈对你的看法吧?”甄荣家笑着说,“但是没用。”
“我告诉你,你刻意表现得多好,都没有用。”
“你和我们根本不是同一类人,妈不会疼你的。”
“行行。”甄语环顾了一下四周,“喝水吗吃药吗?吃水果吗?水果谁买的,你得记着还人情啊?”
甄荣家嗤了一声:“是吗?”
“你和简学长来往,也一直在还他的人情吗?”
“你付出了什么人情,让他愿意为你和贝家的小姐对上,最近双双都不怎么出现在校园里了?”
“你把持住了吗,我的好哥哥?”
甄语:“……”
这都什么跟什么。
甄荣家自称“了解人性”,看来不太了解校园里的消息啊。
简固是转学到二中了,才没有出现在泓展国际的校园里。
甄荣家不会还暗中观察着贝若蕙吧?
看到她和简固都没上学,就擅自认定俩人打起来了?
贝若蕙怎么……算了,人家愿意上学就上,不愿意去也不关别人什么事。
甄荣家窥伺着这些,又究竟是想干什么?
“你想干什么?”甄语想到就问了,“上学的时候你不安心学习,关心的这都是什么?这是你这个年龄——”
“你在说教我?”甄荣家语气平淡地打断了甄语的话,“我不喜欢。”
“你不会想知道,我不喜欢,会发生什么。”
甄语:“……”
哈,会天崩地裂世界末日。
不跟这货说话了,一说就气不打一出来。
是每个小孩儿都有这种天老大自己第二的阶段吗?
连甄荣家这种从小就聪明冷静的类型都难以免俗。
甄荣家不喜欢,又能怎样?
世界难道还能围着区区哪个人转不成。
“别说这些怪话了。”甄语一语截断了所有话题,“你不是磕到脑袋了吗,睡会儿吧。”
甄荣家不屑地反问:“你以为,我会为了这么点事,真的磕到头?”
“要么你去走廊上说?”甄语是真的不耐烦了,“大点声说,跟出钱给你做检查的人说。”
“你想告状尽可以去告。”甄荣家满不在乎地说,“别怪我没提醒你,黎学长和简学长可不一样,希望你已经看出来了。”
谁没事看人家这个啊!
甄语是真无语了。
他单知道这个弟弟心眼儿多,阴森森的,想法听着也挺复杂。
可他是真没想到,每个人居然都在甄荣家的剧本里有戏。
他不知道甄荣家跟那个黎社长交流过什么。
从甄荣家的语气里猜着,如果他出去和黎什么说话,得到的肯定是一些甄荣家就是小可怜儿的消息。
假如他要走,说不定对方还会来拦。
甄荣家还是挺擅长这些事的。
从小就能哄得一些长辈对他苦口婆心,让他好好带着弟弟。
甚至好似他做过什么不好的事一样,用教育的口气叮嘱……
破案了。
时隔多年,他总算明白为什么一些长辈的态度怪怪的了。
深想就是容易这样,越想越头皮发麻。
甄语彻底冷下了脸:“你到底想干吗?”
“你不生气吗,不发怒?”甄荣家笑道,“看来你也能想到,对我发火会被人谴责啊。”
“你别忘了,我是你亲哥。”甄语将冒出来的火压下,“要是我真对你发火,别人最多劝一劝,难道还能把我打出去?”
他真的理解不了甄荣家的想法。
用这种阴阳怪气的态度撩拨他,想看他为难,看他生气,目的究竟为何?
就是因为烦他,所以要折腾他?
“你可以试试。”甄荣家淡淡道,“我正愁没办法和黎学长更进一步呢。”
甄语闻言提起气来想说什么,到底缓缓吐了出去。
他能说什么?
他现在说让他弟真心实意地和人交朋友也没用了吧?
这小孩儿,有没有心都不一定。
他已经尽量不用正常的思路去揣摩甄荣家的想法了,还是什么都揣摩不出来。
说坏,不是那种平常的坏。
讲话古古怪怪,坏得曲折带拐弯儿。
说不坏吧,甄荣家又整天搞事。
假如,当年被甄荣家领到苏阿姨家的,不是叶冠父亲的人,而是坏人,难以想象会发生什么。
尽管那不是坏人……看看叶冠现在长成的模样吧,在父亲身边,估计过得不怎么好。
更别提最近刻意把他引过去,挑起贝若蕙的兴趣,惹得凌轶跑来伤人这件事了。
简固胳膊上实实在在地留下了伤痕。
凌轶完完全全地承担了后果——即便里面还有别人的责任。
“甄荣家,我问你。”想到这,甄语一直有一件事想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把我带到贝若蕙跟前、刺激凌轶?”
究竟是看凌轶不顺眼,想让他教训一下那小子。
还是看他不顺眼,想让凌轶教训一下他?
这很重要。
甄荣家目光平静无波地看着甄语,半晌才说:“不管你相不相信,凌轶这件事,是我失算了。”
“太仓促了,做了无用功。”他又真实无比地笑了笑,“简学长的能量真大啊,让贝若蕙主动和我撇清了关系……无论从哪方面来说,你都该感谢他。”
甄语有听没懂,蹙起眉头:“你不会还想和贝若蕙一起玩儿吧?”
“怎么能说是玩儿。”甄荣家慢条斯理地说,“在泓展国际,社交是很重要的。”
“将来都是有用的。”他淡定得像在说别人的事,“用得太早了,我会吸取教训……”
“你期中考得怎么样?”甄语越听越窝火,“你还记得自己是个高一的学生吗?”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我说了,别冲我说教。”甄荣家脸上再无一丝表情,“别表现得好像很了解我,别用哥哥的身份压我……”
“甄语,我提醒你这些,已经够仁至义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