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博的奶奶还在同旧日的挚友攀谈之中，在奶奶的印象当中，张博绝对不会是一个“好”孩子，这个“好”指的是吃苦耐劳这方面，奶奶几乎猜到了张博未来的发展——除非靠亲戚关系，否则没有人会要一个又笨又懒的人到手底下干活。

这真是一出悲剧，辛辛苦苦学了这么多年，虽然是个大专的文凭，但是好歹也混到了今天。结果结局竟然是一无所获——在这之前，几乎所有的投入，所有的努力，全都付之东流了。报过的补习班都作废了，老师讲的知识都作废了，因为没有人要她。

这样的结局，没有人能够接受。但是奶奶不希望她这般堕落下去，于是奶奶想帮孙女一把。

黄雁轻抚着自己无名指上的婚戒，眼前这个银发的女人纵使再怎么久经商场，此时此刻也不得不陷入到了暂时的沉思之中。她那双沧桑的眼睛里头正在缜密地计算着，眼睛骨碌骨碌转得飞快。她一边是对于奶奶的深情厚谊，一边是对于自己利益的相关考虑，嘴角流露出的笑意充分暴露了她内心的撕扯、忐忑和惶恐。

帮还是不帮？

黄雁女士永远没办法忘记在当初那个苦得要命的年代，两个人是如何互相扶持，在农村待了那么久的日子。她们面朝黄土，四下全都是苍苍茫茫的树木，山坡，耕地，房屋都是残破的，屋上的砖瓦都一副要坠下来的模样，人住在房子里头都是提心吊胆的，这样的日子怎么可能让人心里头好受。

被分配到乡下的黄雁女士自然是不满的，她总是怒气冲冲地在田地里头干活，但每一锄头下去都是那么地有气无力——望着不停地责备她不会干活的农民，她甚至一度产生不想活了的念头。

因为她不知道，要在农村那么个困苦的地方待多久才是个头。住惯了城市生活的她，根本不可能适应农村的一切。

于是，在那个时候，张博的奶奶对于她而言无疑是像精神支柱一样的存在。没有她，黄雁根本没办法熬过那漫长的上山下乡的苦行。无数个因为农作而肩酸背痛的日子，都是奶奶陪伴在身旁，给她抹红花油，给她唱家乡的歌谣。

两个女子在没有任何其他人帮助的前提下，没有家里人关照的前提下，硬生生地度过了那样困难的岁月。

那一条条皱纹都深深地记下了，两个人早上一起拾柴火，中午插秧，到了晚上没休息多久还要去村口集合，这样日复一日地进行下去，刮风下雨都得戴着斗笠继续农耕。那样苦的日子，那样磨砺人心的记忆和经历，黄雁几乎是始终对于奶奶有着特殊的情谊的。对于她这个老朋友，奶奶的要求黄雁女士不能说是有求必应，但是至少不应该一口拒绝，比如现在。

灯光漂亮地流转在黄雁女士的眼睛里头，过了这么多年，但是她还是风韵犹存，她似乎是嫁了个不错的人士，日子一直过得有滋有味，不过最主要的是黄雁女士自己本身有头脑，不然她的事业就不会那么成功，婚姻和家庭反而成了她的累赘。

光是看奶奶那副为难的模样，黄雁就能够猜出来，奶奶必然是有什么很大的事情要有求于她，这下就连黄雁也有些不知所措了。手指轻轻地捏起裙角，黄雁在想着要不要和奶奶一起先吃点什么，虽然桌子上的菜必然是一筷子都动不了了，但是这也不妨碍她们继续维持着这种尴尬的伪善的笑意，桌子上的菜谁也没有先动。

往日的回忆再甜，一旦触及今日的利益，谁也不好说，谁也不能轻易地允诺。

“燕子，你的意思是说，你的孙女现在找不到工作，所以需要我帮忙出手对吗。”

眼看黄雁紧张得连面前的茶水都不敢喝一口，奶奶有些心里头清楚对方的回复了——尽管还没有张口，但是奶奶已经能够看出来，黄雁女士的不情不愿，这完全就是在她的意料之中。

过往的感激是一回事，经历是一回事，但是帮忙又是另一回事，毕竟人情就是这么一回事。

奶奶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她此时内心的尴尬，她有些说不出口了，虽然对方一脸的笑意，并且一开始就说必然会帮忙的。但是黄雁脸上隐隐泌出的汗珠足以看出来，眼前女人内心的尴尬和矛盾。她多么希望奶奶不要说出口，不要让她为难，过去的情谊就让它存驻在心里头吧，不要让它发挥出什么作用来，不要拿来道德绑架。

毕竟，几十年没有来往了。她们连几分钱一张的信都舍不得给对方写，更何况是现在一个长期的工作——张博如果干不好的话，黄雁女士没准还得赔本，还不能够骂张博。这哪怕是血浓于水的战友情都做不到能够包庇到这种程度，更何况，她们还没有深情厚谊到战友情的程度。

时针一分一秒地过去，奶奶始终没有开口，因为老人家已经猜到结局了，她感觉自己今天就不应该来。

失望到了极点，奶奶在内心深处叹气，她就不应该对人抱有期待。

好巧不巧，此时一个电话帮助她们两个成功解了围——黄雁女士那边的手下给她打来电话，说遇到了点事，需要她这个当家的人回去帮帮忙。虽然听对方的口气来看，不算什么大事，但是黄雁还是装出一副很要紧的样子，在电话这头几乎是挤眉弄眼、声色厉茬地回复道：“哎呀！原来是这样啊~哎呀！等我一下！我这边有点事呀！”

尴尬得不能再尴尬的氛围，奶奶只顾着默默喝茶，她已经料到对方的答案了，于是只能笑眯眯地赔笑，过去一同吃苦的经历根本就打动不了对方。至于黄雁女士，她成功地收到了这个用来解围的电话，便在挂断电话之后带着一脸不好意思的笑容，好像是在劝慰一样，对明明是处于被动的奶奶微微一笑，好像是要竭力让对方对于自己的举动不要这么敏感，不要联系到因果关系上。

“不好意思哈，燕子妹妹，你看，我平时就是这么忙……害。”

事已至此，奶奶也不好多说什么，她生怕对方又紧接着接下一个电话，把她弄得更加尴尬，于是只好站起身来，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欠身打算离开了：“没事的，你回去忙吧。”

语气里头都是无可奈何：“跑出来一趟，今天也谢谢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