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使神差的，方知远瞬间没了脾气。

按照一般情况来说，就算对方哀嚎痛哭，他多少也是要教训几句的，但不知为何，他现在竟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你哭什么……”他移开目光，抬手抓了抓头发。

林簌的眼泪大颗往下掉，一脸倔强：“我没哭。”

方知远抿了抿唇，嗤笑一声：“行行行，没哭没哭。”

林簌抹了一把满脸的泪痕，大步走向方知远，他一惊，两手张开挡住她的去路：“还没疯够呢？”

“让开。”

“不让。”

“……”

“哎哎哎，又咬又咬！”他拍开她的手，猛地往后一退，“你可真行，怎么不去应聘警犬呢？”

林簌的表情又恢复了以往的冷淡：“方警官，请你让开，我要出去。”

“不行。”

林簌冷笑道：“你凭什么不让我离开这里？”

方知远抱着手臂，隔着衣服，皮肤上的刺痛隐隐传莱，他说：“谁知道你是不是又要出去找他报仇。”

林簌认真地摇头：“你放心，我不会。”

方知远倒是想放心，只可惜刚才见到她闹了那么一场之后，一时半会对她还是不太放心。

但他看她现在精神似乎是比刚才好了不少，顿了一会，还是说：“行吧，那我送你出去。”

方知远这一送，直接给人送到了家门口，临走前站门口千叮咛万嘱咐：“以后别再那么冲动，这种事第一次能得到原谅，第二次就不一定了，你要有什么问题随时问我，对了我电话你存了没……”

话音未落，林簌已经作势关门。

方知远惯性伸手去挡门，但手伸到半路就停住了，眼睁睁看着防盗门拍过来，门关上的瞬间，他急忙收回手，一声长吁。

“急什么，话还没说完呢,”他小声嘀咕，说完又笑着摇头，“算了。”

方知远刚走出小区大门就接到了夏桃打来的电话。

“他醒了？”

“好，我马上过来。”

他没回市局，马不停蹄的去了绿城医院，住院部人来人往，方知远直奔单人病房区。

走廊尽头的病房前站着两名身穿制服的警察，看到方知远，同时叫了声“方队”。

方知远点了点头，推门而入。

“我们方队马上来了，你有什么话现在也可以先跟我说。”

是夏桃的声音。

方知远一进来，夏桃就像是找到了救兵，赶紧起身让开位置：“方队，你坐我这儿吧。”

他摆摆手，夏桃欲言又止，扭头走了出去。

方知远在床边坐下，病房门轻轻关上，他盯着病床上的男人一脸不悦，并不急着开口，静了半晌才慢慢悠悠地开了口：“特意让夏桃把我叫来，有什么想说的，说来听听。”

男人瞥了他一眼，冷笑一声：“我还以为你有多大能耐，没想到最后还要靠一个女人才能抓到我啊。”

方知远闻言，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扭头朝门口的方向看了一眼。

“什么意思，说清楚点。”

“呵。”

话音未落，方知远已经紧紧拽住了男人的衣襟，将他身上的病号服拽得满是褶皱，语调低了一个度：“在这儿躺着挺舒服的是吧？要不要我帮你多住几天？”

男人一愣，随即笑了起来：“你不是一直在找我吗？方、警、官。”

方知远拽住他衣襟的手越发紧拧：“你到底在说什么？”

“六年，六个女人，都是我杀的，绿城连环案的真凶……就是我，方警官，你听到了吗？我说……”

男人话未说完，整个人就被一股强大的力道提了起来，他一时视察，没来得及做出反应，直接从床上翻倒在地。

方知远也顺势站了起来，又是一把拽住男人衣襟将人反手拧在身后，用力按在了墙上。

他声音里带着极力的压抑：“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老子当然知道。”

方知远说出来的每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为什么？”

男人笑答：“什么为什么？哦，动机是吧，你们警察就是喜欢问这些没用的东西。不为什么，杀就杀了，没什么理由，就是想杀，停不下来。”

说完，自顾自地笑起来：“不、不对，明明是她们求着老子杀的。”

方知远手上猛然用力，男人声调一转，笑声变成了哀嚎。

外头夏桃听到了动静冲进病房，看到此番情景，立马紧张问道：“方队，他跟你说什么了？”

说了什么？竟然会惹得他这么生气？

她心里忐忑不已，好奇心冒出头来：“我刚在外头听到他说到‘绿城连环案’了，是不是……”

“把他拷走！”方知远打断道。

夏桃忙掏出手铐，上前接手：“现在就带回局里？”

“废什么话？”方知远冲门口摆摆手，“赶紧带走！”

带男人回市局，抓到绿城连环案的消息不胫而走，一向热闹的办事大厅都变得一片死寂，人人都在低声窃语。

审讯室。

男人满脸的春风得意，好似自己现在身处的不是绿城市局的审讯室，而是什么风光无限的好地方。

坐在他对面的，只有方知远一个人。

夏桃跟苏河正隔着玻璃，认真观察男人脸上的每一个表情，身上的每一个动作。

“你这样的人，我见多了，你以为随便几句话就能让所有人相信，你会是六年来连杀六人的绿城杀人魔？”

男人头上包扎的纱布皱巴巴的，嘴角红肿，眼旁隐约能看出些青紫，那些全都是方知远的杰作。

听到方知远说的话，男人脸上并没有可以称得上愤怒的表情，他依旧挂着那副近乎癫狂的笑容。

他说：“我知道你们都不会信我，特别是你，方队长，那个女人还记得吗？那个叫杜明熙的女人，因为她漂亮，所以我记得很清楚，她快死的时候可是一直念着你的名字呢。”

他的嘴角咧出了近乎狰狞的角度：“那个女人其实是你女朋友吧？所以你才会一直追查我的下落，是想替她报仇对不对？”

“哐当”一声，单薄的桌面猛地震了一下。

桌上，方知远两个攥紧的拳头正在微微颤抖。

男人见此，笑得更欢。

“怎么，不敢承认啊？”男人嘴一撇，嘲讽地点点头，“也是，你们警察最喜欢装正派，那句话怎么说来着？邪不胜正是吧？可我怎么觉得……这次好像是我赢了呢？”

隔着单面玻璃的夏桃气急，扭头就要冲出门外，旁边的苏河赶紧拉住她：“你就别去添乱了，方队知道该怎么做。”

夏桃：“你看他说的那些话！我真想过去撕烂他的嘴！”

苏河：“姑奶奶你还是消停点儿吧！方队又不是五年前的方队了，咱们要相信他！”

杜明熙。

方知远嘴唇紧抿，呼吸急促。

他已经五年没听过这个名字了。

事实并非如男人所说，杜明熙也并非方知远的女友，他们其实是高中兼大学同学。

杜明熙从小到大都是三好学生，外表有多娴静，内里就有多暴躁，后者是方知远跟她成为朋友之后无意间发现的。

记得那次是高一，她作为班长，负责收取统计校服费用，那时候一个班里六十多个学生，收上来小两万左右的校服钱。

可晚自习还没下，钱就丢了。

换作别的女孩，可能当场就急哭了，但杜明熙神色如常，第一时间告知老师，封锁教室，调取监控，不到两小时，也就接近十点左右，杜明熙带着钱回来了。

她冷静的样子让所有人感到好奇，纷纷围着她问那钱是怎么找回来的。

杜明熙当时什么也没说，后来方知远偶然听到同学议论才知道，原来那钱是被宿管偷的。

方知远不明白杜明熙为什么要放过偷钱的人，所以因为这件事，他当时很讨厌她。

可没多久，杜明熙在学校组织了一次募捐，她站在台上真情实感的讲述了宿管父亲重病急需筹集手术费的事，感动了不少学生。

那时候方知远还是不理解，难道自己需要用钱就可以盗走别人的财物了？

直到他有天路过办公室，听到老师们议论当初校服钱被偷的事，他才知道，原来那天晚上杜明熙带回来的钱，是她自己的。

募捐之后，宿管才将那钱还回来，当着所有师生的面给杜明熙郑重道歉。

方知远当时年纪尚小，对于杜明熙这个人实在是看不明白，他越是看不明白，就越是忍不住想一探究竟。

最让方知远记忆深刻的就是那次高中毕业晚会上，她坐在台上，柔顺长发，一身白裙，低吟唱歌的画面。

如果杜明熙是天上的云朵，那方知远就是青草地上东倒西歪的牛粪，她是三好学生，他是混世魔王，她成绩好，他一塌糊涂。

他们之间，从一开始就是云泥之别，但他却在那场晚会之后彻底沉溺于这份温柔。

高中毕业，方知远考上警校，只要有休息时间，就会找杜明熙玩。

他给她买各种好吃的，偶尔看到什么好玩的也会寄给她，她的生活里，处处都是他的身影。

所有人都知道他喜欢她。

他在追她。

可杜明熙对此无动于衷，明确表示两人只是朋友，就算被所有人默认迟早会在一起，她也坚持己见，总是以学业为重作为拒绝的理由。

方知远最后一次告白是大四毕业那年，杜明熙说自己考上了研究生，以后没什么时间再陪他玩告白游戏。

严格来说，那其实不是最后一次。

因为在那之后方知远还是继续出现，只是再也没像以前一样，坚持想要一个结果。

方知远说愿意等，一直等下去也没关系，因为他这么多年见过很多女人，唯独对她有感觉。

杜明熙说随便他，那就等吧，大不了耗到老了，大家住同一家养老院好了。

所有人都知道方知远喜欢杜明熙。

没有人知道杜明熙也喜欢方知远。

她只是看起来很勇敢，她不敢跨越那条名为恋人的分界线，她害怕一旦跨越就再没有回头路，因为那条路的变数太大，唯有当朋友，他们才能永远在一起。

只可惜，有些话她到死都没能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