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睡到自然醒，一睁开眼，连善躺在塌上还没彻底清醒就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从窗外探进来，她咧开嘴，伸手捧住胖头龟满是褶皱的脑袋。

“来找我玩？”

胖头龟眨巴着黑亮的绿豆眼，亲昵地蹭了蹭她的掌心。太久不见，它也很想小主人，不过它可不是来找她玩的。

连善盯着它看了会儿，懂了：“饿了。”

胖头龟点点头，张口接住连善递来的桃酥嚼了两口，它吃东西很快，囫囵咽下还没咂摸出滋味就没了，于是又张开嘴，等待小主人投喂。

连善又喂了几块，等油纸包都空了，胖头龟还张着嘴凑上来，才握住它的嘴筒子摇了摇道：“没了。”

胖头龟意犹未尽地舔了舔舌头，又凑上来朝连善晃了晃脑袋，示意她坐上来，等连善坐稳，它才慢吞吞朝屋外走。

宗门里来了个陌生人，它有点害怕，又想去看看热闹，需要小主人陪着才能壮胆。

只有连善和御羽清两个人时，飞桕门一向不怎么重视早课，御羽清总是忙不完的事，连善醒来时她不在宗内，她在宗内时自己都起不来床，如今柏爻来了也不例外。

不过死士的规矩却有四更训练这一项，就连柏爻这种懒散惯了的也一样。连善坐在胖头龟到达后山时，柏爻已经早早在瀑布前练剑了，见她揉着惺忪睡眼出现在身后，还有些意外：“你起得这么晚？”

连善肃起脸：“要叫师姐。”

柏爻嗤了一声：“我比你大。”

“大也要叫。”连善从胖头龟龟背跳下，柏爻走上前，好奇地看着胖头龟，“它是你的宠物？”

“它叫胖头龟。”连善摸了摸龟背，对柏爻道，“是师母的坐骑，她不出院门时就养在宗门里。”

柏爻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乌龟，围着胖头龟转来转去看，“可以摸吗？”

连善看了眼兴致勃勃的柏爻，又看向胖头龟，用眼神问它，得到许可后才道：“它答应了，你摸吧，不要吓它，它胆子很小。”

其实连善不说，柏爻也不会这么做，这么大的乌龟，一只脚就能轻轻松松碾死自己，柏爻才没那个胆子捉弄它，他轻轻地摸了摸胖头龟光滑的龟背，上面金色纹路纵横深长，色泽深绿油亮，触感温润，一看就是养得很好。

他扭头：“它也是仙兽吗？”

“不，”连善道，“胖头龟只是一只妖兽，师母把它十万大山捡来的时候只是一颗蛋，它母亲和兄弟姐妹都躲大妖迁徙了，巢穴里只剩它一颗没破开的蛋，师母看它可怜就带回来了。”

带回来给她小徒弟补身子来着，可连善嫌腥不想吃，丢在后山洞穴里养着，过了几日想起来时才发现那只乌龟蛋壳破了，一只指甲盖大的小乌龟嚼着蛋壳趴在石头上看她，还把她随身带的绿豆糕吃了个精光。

柏爻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他这是入门第一日，尚未引气入体，连善拿出一瓶辟谷丹给他：“宗里没有厨子，我也不会做饭，你饿了就吃这个垫垫肚子。”

连善话才说完，就见柏爻倒出十几颗丸药放到嘴里，点评道：“不太好吃。”

连善吓了一跳：“你怎么就这么吃了？”

柏爻鼓着腮帮：“唔能次？”

连善神情复杂地摇头，“我只是想说，这是府里唯二两瓶辟谷丹了。”她和师母都早已过了辟谷的，又不爱吃辟谷丹，馋了就去山下打包点饭食，如今柏爻是宗里唯一一个没有辟谷的凡人，他今后恐怕需要很多辟谷丹。

就在连善思索自己炼辟谷丹的可行性时，柏爻啊了一声，咽下丹药，“那你们平时吃什么？”

连善把刚才的想法同他说了，柏爻反应了一会儿，道：“没想到修者真的不食五谷。”他看连善平时什么都吃，还以为是骗人的呢。

“那你怎么吃那么多……”

“我馋。”

柏爻：……行。

他挠挠头，师母带他入门时也没说这些，现在要怎么办。连善想了想，“没事，大不了去采点灵草炼几颗。”

柏爻：“你还会炼丹？”

连善其实不能算很会，不过女人怎么能说不行，她炼的丹虽然难吃，又不是不能吃，于是她点头：“自然会。还有，要叫师姐。”

为了肚子着想，柏爻耐着脾气道：“师姐。”

连善：……真叫啊。

她从腰间的锦囊掏了掏，翻出一个自己练习画的镇邪符箓给他：“见面礼。”

柏爻很惊讶：“给我的？”

他接过符箓对着光看了看，上面的朱砂笔走游龙，挥毫遒劲。

其实是在去宫里前连善就画好的，一张就费了她一个小境界的灵气，不能量产卖给珍宝阁，就自己先留下了。

沉寂许久的书灵突然道：【某些人嘴上说着不想师母收徒，心里其实嘿嘿……】

连善：“闭嘴。”

看他左看右看，以为他嫌弃，伸手去抢：“不要还我。”

柏爻往后一躲，“不，给我的就是我的。”

他看不懂上面乱七八糟朱砂印，不过不妨碍他记得那晚活下的宫人和他提过有个小仙长拿符箓给他们救命的事。

好东西他才不拒绝呢。

“对了，”柏爻把符箓折起来放进袖口，“那团黑气你怎么处理的？”

他从梦中醒来，从前那些记忆缺失导致的不解之处通通有了解答，转眼就听说贺涟暴毙的事，英王府派了人来敛尸，他沉默地站在门后送了他最后一程。

他和贺涟的关系不好也不坏，唯一的交集就是阿九，阿九带他认识贺涟，之后贺涟又选他做了亲卫。

想起阿九，柏爻的眼底闪过一抹沉郁。

做死士这些年，当初一同在赵乾平手下训练的同伴，只剩下当初的十分之一，他能安然活到现在，很多都是阿九的功劳。

他对贺涟和小公子那点龉龌并没有王府里其他人那么害怕，死士的训练里就包括各种审讯手段，不必贺涟的毒辣，但对贺涟杀了阿九的事他很难不在意。

明知道贺涟从那时起已不是他认识的那个人，可心里仍然会恨。

阿九是他为数不多的朋友。

贺涟曾经也是。

但他如果还活着，柏爻拼尽全力也会杀了他。

连善的声音将他从回忆里打断：“它叫食气鬼，是寄生在庙宇佛龛后一种鬼。”这是书灵在吞吃食气鬼后告诉她的，“贺涟选择的那个修者从前大约得罪过佛修，食气鬼只能寄生在宿主体内，修者灵根越纯粹，存活时间越久。”

“原来如此。”

-

御羽清醒来没多久，就收到南海十三窟和其他几个小宗发来的讯息，邀她去自家宗门做客顺道指点一下弟子。

点了下这次除妖得到的灵石，暂时还够花一阵子，于是暂时按下不回。

她提着芥子囊，来到宗门试炼场。

一个宗门能存活下去，最重要的不是宗内资源多丰沛，而是宗内弟子，虽然飞桕门目下是个只有三个人的小宗，御羽清还是把建设宗门当成要紧的事。一般仙宗有的，飞桕门也有，弟子舍、早课堂、藏书楼、炼丹房、试炼场一一俱全。前面都可以用灵石买，试炼场就让御羽清有些为难。

试炼场是提升弟子境界最快的地方，想当初她在宗里懒得听课又不得不靠去司务堂越级做高阶任务捞点灵石花时，就靠试炼场快速进阶，试炼场能在短时间能最大程度提升修者修为一到两个境界，对于动辄就缺灵石花又嫌麻烦不想听课的御羽清来说再方便不过。

但打造一个试炼场并不容易，往往要倾尽几百年宗门大能打造，里面每一层用以打怪升级的都是从外头捉来低阶魔兽和妖兽，这些兽有些是辖下城池所供，有些是世家进献，有的是宗门在外历练所获，这也是一个即便境界已臻半神的修者只靠自己很难在活着时打造一个庞大仙宗的缘故，个人的力量终究有限。

御羽清对此心知肚明。

于是她每次出任务捉到的妖物斜怪她都通通丢进芥子囊，试炼场自筑基境一层起最少要三百只炼气阶妖兽的灵力方能启动阵法，这些年她已经攒得差不多，但离三百还有点距离，本来还要等一段时间才够，没想到在东盛王国捉到那只夜叉可以自己分裂妖物，一只抵得上五十多只炼气阶妖物的灵力，于是御羽清在禀过东盛王后，把夜叉带回了飞桕门。

她走到树林深处，一块由石壁围起的空地上，凝出刀意，划破食指，以血为引开启试炼阵阵法，同时将芥子囊里那些长得稀奇古怪的魑魅魍魉一同丢了出来。

阵法以她为中心，缓缓以八卦图运转，脚下的石地发出荧蓝光泽，周围的空气随着那些妖物的出现眨眼间变得浑浊起来。

御羽清境界高深，它们不敢围上来，离开芥子囊的刹那就立刻朝外冲，下一刻就被阵法形成的结界挡在试炼场内。

炼气阶虽然只是修者里最低的境界，但三百只的妖兽同时往外冲的威压仍然不敢让人小觑。若是当初一同在东盛宫除妖的修者见御羽清这般肆意将它们一同抛出来，恐怕要以为这个女修自恃境界发了昏。

为了遮掩身份，御羽清从不在人前泄露丝毫，便是除妖时，也是竭力将修为压制到只比妖物高出一至两个小境界，免得惹人生疑。直到此时此刻，方圆五十里没有旁人气息时，待在试炼场坚牢的结界内，她才盘腿入定，一层层放开境界。

这些妖物从前游荡于世间，从未服从于任何人，想要它们服从必须在刚开始就将它们想要逃跑的心思磨灭。

临近大乘境的修者的威压随着白荧一层层波浪般往四面八方浮动开来，原本聚在一处试图冲破结界缝隙的妖物经受不住威压，当场失去意识，震昏过去。

夜叉作为所有妖物里最厉害的那只，本来已经凭借他身为妖的号召迅速聚拢了一批小妖往外冲，经御羽清的威压一冲，登时手脚一软，瘫软在地，围着他的小妖见状，唯恐受到波及，立刻作鸟兽散。

御羽清有意控制着灵力外泄，不至于它们接触到自己威压的瞬间陨灭，她知道这些妖物还没有留下来的意思，她只是先稳住它们，等它们彻底死了心，一个个躺在地上动弹不得时，距离她进入试炼场已过去三个时辰。

她揉了揉肩颈，终于感到有些疲惫。

铜牒上跳出新的讯息，御羽清拿起看了眼，拍了拍膝上的灰尘，抬手关起试炼场，起身朝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