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爻正式入门第一日，御羽清没有露面。

虽然连善告诉他师母事情很忙，他心里难免也会嘀咕：御仙长该不会是不想见他吧？

柏爻记得，那日贺涟被英王府的人带走后，他一路跟到长门外，雨水入注，他身上都湿透却恍若未闻般盯着他们的背影看了很久，没人提醒他一个小侍卫这样做不合规矩，直到头顶的雨停，他循着伞面转身，这才看到连小仙长撑着伞站在他身后。

大约是要离宫了，她穿着寻常的衣裳，脸上也没了迫人的肃杀气息。

她撑着一柄黑伞，明明比自己还矮半个头，可是举伞的手没有丝毫摇晃，注视着远处的送葬队，语气安静：“留在这个世上越久，这样的离别就会越多。贺侍卫，你与凡世没有缘法。”

他没应话，他知道她的意思。

在幻境里柏爻就知道了，阿九和贺涟这个已经得了灵根的人都看不见连善的存在，他却清楚地看到了她的面孔。能看见魂体的是什么人呢？

醒来时他一时以为是因为自己答应告诉那位小仙长贺涟的事却没有说真话才得此梦，直到贺涟没了活气，才意识到那不是梦。

而是食气鬼把他和连善一起拖进了幻境的结果。

可他能怎么办呢？

他今年也只有十二岁，学的是杀人的手段，认识的也是教他杀人的前辈，唯二的朋友一个被食气鬼附身，一个被食气鬼附身的人所害，自己只是东宫一个普通侍从，卖身契还捏在英王府手里，就算他想逃，往哪逃呢。

就算被赵乾平训练得躲在水牢哭的时候，他也没想过逃，不是不能逃，而是逃走靠什么活下去呢。

贺爻是见过英王府遴选弟子去仙门的，那个阵仗只有府里嫡庶子女能有这个运道。

他不知道自己无意识把话说了出来。

“你要是不嫌弃。”连善转过脸，墨玉似的眸子倒映出他湿淋淋的苍白面孔，“跟我回飞桕门吧。”

“……御仙长让你来的？”

他知道自己不是什么好的出身，连善年纪又小，只能往御仙长让弟子来招揽自己的方向想。

连善似问非答，“师母会答应的。”

他垂着脸，盯着宫道外山峦上的柏树林出了会儿神，“以后叫我柏爻吧。”贺这个姓，他早就不想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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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抵是连善的求情，御仙长收下了他。

她好心将他一道带回宗门，按理第二日应当行拜师礼，御仙长却迟迟没有出现。

柏爻他望着空荡荡的静室，心里有些打鼓，该不会御仙长发现他是个没用的，准备将他撵出去吧。

连善发觉了他的紧张，以前柏爻就是这样的，看着很散漫粗心的一个人，其实是几个师妹师弟对细枝末节变化最敏感的。

所以她没有告诉他自己已经给师母发了讯息，以御羽清的速度，很有可能她看到消息时已经是几个时辰后。现在就跟他说，万一师母没来，岂不是平白给人期待。

连善道：“昨天很晚才回宗，师母还没给你安排屋舍吧？”

柏爻一愣：“我睡房梁就行。”

以前跟着贺涟也是这么睡的。

连善都不知道从哪吐槽起，算了，她招招手，“跟我来。”

飞桕门虽然不大，好歹盘踞了一整座山头，光靠人力无法一日走完，于是她直接带柏爻一起坐胖头龟，先去库房带他领门服铜牒刀身，再去弟子舍挑一件卧房。

铜牒需要灵力注入才能使用，连善借了柏爻一缕灵力教他如何使用，看着他一脸新奇摆弄铜牒的模样，不忍打击他的积极：“这东西你暂时可能用不上，只能看看，等引气入体才能回复。”

柏爻头也不抬：“没事。”他从来没见过这么有意思的东西，就是不能回复光刷各宗论坛的帖子也很有意思。

连善又带他去挑了门服和刀身，门服是按照成人的体格裁制的，柏爻穿有些大，连善用衣裳缩小了点。

柏爻试穿出来，身上是够了，袖子又短了，和连善大眼瞪小眼。

连善只好再加长袖子，折腾了好久，才让他穿上合身的门服。

刀身是比照着从前柏爻在宫里的佩刀选的，刀身长逾四点八尺，连善沉默：“……二师弟，你举一下试试。”

柏爻：“嗯？”

他从前使的刀和这把差不多长，听连善这样说，伸手就要把刀片拿起，握住刀头往上抬起的瞬间，柏爻一个趔跌，差点被刀带着摔倒地上。

一旁早有预感的女孩一把揪住他的后衣领将人提起。

柏爻惊魂未定看着手里沉重的刀片，他拿起时并不设防，刀刃直接朝着自己的脸，即便没开过刃，这样压下去也要吃点苦头。

“奇怪。”

明明看起来和他腰上那把刀差不多。

连善解释道：“这些是师母外出时从一个秘境里捡的钢石所锻，重量非寻常刀片可比，所以我让你举一下试试。”

毕竟是仙门，与凡世还是有所区别。

“这样。”

柏爻若有所思，他这次小心了些，挨个重量才选中一片较小的。他还从来没用过这么小的刀，一时有些新奇。

连善见状，道：“过两日我再带你去制刀柄。”

说着，她转身朝门外走。

“嗯。”

柏爻走在她身后，视线自然落到身前人背在背后那把看起来和她个头差不多长的刀，比着自己怀里的刀似乎还大了两圈，他第一次怀疑自己的力气。

修者的力气真不容小觑，连小仙长看上去比自己还小，竟然力气这么大。

来到弟子舍的院落，连善指着两排被竹林遮掩得有些严实的小院道：“除了最东边那间，你随便挑。”

柏爻围着剩下几座小院转了转，发现每座小院的外观都差不多，一间屋舍套一个小院，除了最东边连善住的那间院子打理得还算整洁，其他院子几乎被茂盛的杂草淹没，他挑了间采光最好院子最大的屋舍。

虽然出生不好，但除了做死士外柏爻其实没吃过什么苦，短暂的沉闷后，他又恢复了本性。

他颇为挑剔地打量着院落，边走边对连善道：“师姐，咱们宗门真穷啊。”从前来英王府那些大宗仙长，随从用的物什都比飞桕门看上去贵重得多。

连善：……

没法反驳。

她挠了下下巴：“你自己打理一下，缺什么先记下来，回头我跟师母说一声，再去山下采买。我先回去了。”

柏爻掏出佩刀弯腰割草，闻言头也不抬地挥了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