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有些动静。

曾经的子爵夫人在床榻上露出被绸幔遮盖的胳膊，正在整理着装的商人在她耳后落下一个吻，一小杯蜜酒搁在手里，她尝了一点儿，不是她之前常喝到的那种，这是份廉价到一个聪明点的孩子都能买到的小礼物。

莱拉赤脚踩到地上，系好衬裙后的束带，挑开窗帘迎进微弱阳光，一声短暂的击掌后，一个手腕上缠着桃粉色麻绳的女孩进了屋，捡拾起房间里的散落衣物和打扫并不存在的尘埃。

这间房子仅有能容纳一张床和一个柜子的宽度与高度，却在布尔维尔家长女的衬托下显得比一间富丽堂皇的宫殿还要整洁华丽，房间里的另一个人清楚地知道她的身体触摸起来有多么柔软，而那双宝石在瞧着自己时又有多美妙，就在两年之前，他连这朵银玫瑰的叶片都摸不到，现在，他却能一整个地得到她。

“你就不担心你的丈夫？他可在下面等了一会儿了。”

商人未得到瞪视或巴掌，莱拉只是走近，挽起他的手臂，仿佛是在舞会上挽起一位绅士。商人从未受到这样的礼遇，他没有足以吸引淑女们主动邀舞的英俊容貌，言语上不如盗贼狡黠，力量更比不过粗鄙的骑士，他曾隐秘的注视过那些小的邀约在角落发生，华贵的女人和健壮的男人，正如巨龙喜好于金子上盘旋，淑女总乐意依附权势。

莱拉可以挑选她的对象，正如布莱在以塞陀河时为她做的那样，只是这里的主管人不会惩处冒犯她的人，这间小屋子仅保证一段时间的收留，苦石堡的子民不会违抗他们的领主，她得赶在主管人利用完她的名声前离开，找到布莱。

莱拉·布尔维尔和塞谬·梵多雷的婚约，只是以塞陀河同鹰啸谷地的计划，一场短暂有效的救助与掩盖。

有关身世与家族的秘密是这场救助的起因，莱拉和布莱恩是黑发，颜色深重得犹如噩梦，而戴莫尔、艾玛和莉尔却像她们的父亲一样拥有金子似的发丝和绿眼睛，后者才是布尔维尔家的传统。

遍观七大王国及自由地，就像灰发一定是来自□□的野蛮人，黑发蓝眼则是谷地人的标志，如果有人遍历以塞陀河与鹰啸谷地的王宫，就能发现莱拉在容貌上与谷地王女的惊人相似。

莱拉早就知道她会面临这样的境地，她和布莱恩是谷地王女和他们父亲的私生子，既无名号也无身份。

还是个孩子的莱拉带着布莱的摇篮，坐船跟他们的父亲回到自由地，布尔维尔因他们父亲带回的黄金而重新振作。王女抛下她和布莱原因本该由父亲讲述，可他现在死了，谷地王女对布尔维尔曾经的援助也足够慷慨。莱拉此刻还能奢求什么？因满足好奇心得到的答案可能还无法与幻想故事比肩，事实或许更美好，也可能更残酷，因王权、新的丈夫或是情人，只是两段意外激情的产物，最不可能也是最浪漫的——爱情？

无人知晓。

莱拉是以塞陀河的银玫瑰，遗传了谷地王女的容貌和她父亲的圆滑，她没像其它的交际花或淑女那样，在本是为其他两个女孩举行的舞会上朝塞谬提起裙角，簇拥着年轻富有的子爵。

戴莫尔和艾玛按照淑女们矜持的礼节向他请舞，表现得如莱拉教授她们的那样好。

等到塞谬向莱拉邀舞时，她表现出了她最笨拙的一面，她漫不经心，比起跳舞，她更加惦念布莱寄给她的回信。

“我觉得我爱上您了。”塞谬却在那时候说，表现得像个糟糕的演说家，头发乱蓬蓬、声音软绵绵，表现出孩子似的固执。他在舞会的间隙里溜到莱拉所在的角落，她那时在思考和选择照顾莉尔的侍女，以及她原本会面临的命运：她即将嫁给一个年长她数岁的商人，不算条件优渥但也绝不会真心爱她——没人会爱娼妓。

莱拉合拢扇子支在下巴上，布莱恩的回信藏在裙裾后面，她带着半分严肃的模样瞧他。

“我可是踩了您一整首曲子的脚尖，我想会有人告诉过您了，这是我不喜欢您的暗示。”

塞谬执拗地贴过来，这男孩变戏法般地从身后拿出一小叠饼干：“给您的。”

拒绝还没从口中说出，莱拉的肚子却响了起来，她本想营造的‘我不喜欢您’的氛围一点都没剩下。

莱拉看着那些小饼干，没打算马上承认她的失态，饼干是她计划要留下的：“戴莫尔和艾玛也是可爱的女孩，您可以得到她们。”

“我知道爱情并不能是一眼就能完成的，但我想先认识您。”男孩说，“我不要求任何事情，只要看着您，这让我觉得快乐，我知道我现在还不是您中意的那个，但我能在离开前请求一个吻手礼吗？”

灯光透过大厅与露台中的空隙照在塞谬身上，玫瑰色的玻璃映照下，他显得更加年轻了。

莱拉“啊”了一声。

塞谬将这当作了同意，他快活地冲到她面前，捧起她的手背，落下一个有点痒的吻来。

“我想我更加喜欢您了。”塞谬接着说，“您要尝尝这些饼干吗？它们又酥又甜。”

温暖突然的，毫无预兆地冲到了她面前，像流淌的蜜糖。

***

莱拉将她的顾客送下吱呀作响的木梯，穿过点燃的鲸鱼油灯和悬挂东方奇科莫长卷画的四壁，她打开门，看见塞谬如商人言语的那样站在她面前。

“跟我走吧。”子爵恳求道，“我们离开这里。”

房子里的交际花们笑了：“您的丈夫！”她们窃语，“和他走吧，莱拉，瞧他多爱您啊！”

流莺是任何一个愿意匍匐在爱欲女神裙下的男女都能担任的名号，‘以塞陀河的莱拉’却只有一位，她是自由地众多出名的儿女之一，一个提到名字就能想到浪漫、私欲和金钱的女人，她是一位适合的情妇，却鲜少有人将她视作一位普通的小姐看待。

她只比游商和杂耍艺人的女儿昂贵，却是有价格的。

塞谬是个意外，这男孩儿给她带来了甜点，红茶和蜜酒，使一个吻在她的心头扎下绵软的刺，将她带回谷地，等到莱拉发现自己必须离开时，她发觉她的心已被长成藤蔓的尖刺缠住。

“阁下。”莱拉点头说，又一次在她（曾经的）丈夫面前关上了门。

***

小魔鬼赫迈尼尖锐地叫了一声，从半空中掉了下来。

贾伊罗立刻打响手指，削减注意的法术笼罩在他们身上，在布莱恩来得及说点什么之前，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了：“我还以为是一个灰袍或者是红袍在城里游荡，但是你，贾伊罗，你总是能让我感到新的乐趣和愤怒。”

一道火红的影子出现了，她的注视几乎将布莱恩定在原地。

是妮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