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军打了胜仗，军心大振，也愈发听从贺千帆的指挥，延续上回的打法，每当深夜时，时不时击出阵鼓，鼓声响彻不绝。
闵军尽管上过几回当，仍不敢大意轻敌。心里虽知道这鼓声不真，可都是将脑袋别在裤腰上过日子的人，谁也不敢真的涉险不防。长期处于这种高度集中的压迫下，许久不曾真的歇息，白日里又要出兵或是抵御守军的突然袭击，已有些精神萎靡。
贺千帆和顾明音在衙署内商榷下一步对策，顾明音命探子前往青州，打探青州是否安稳。
“将军。”华璋轻声开口。见他未回，提高声音又唤道：“将军。”
贺千帆猛地回头，应道：“怎么了。”
华璋的目光在他和顾明音身上来回游走，犹豫地吐出一句：“方才商讨的事情，您还有何异议？”
贺千帆摇头：“就按子晦说得办。”他站起身，对众人说：“先散了吧。”
众人散退后，只他和顾明音二人留在堂中，他的目光又一次习惯性落在那人身上。
许是在这短短议事期间，贺千帆不知扭头盯了顾明音多少次，他忍无可忍，冷声讽道：“你有完没完，你不认得我？”
贺千帆靠在椅背上，说：“以前认得，现在不好说了。”
他说：“你知道么，那次我和金承云交锋，他的乌铁刀，重的像是在手里举了一头牛。”
顾明音并未惊讶，只说：“此人不是个容易对付的，普天之下论起力量，恐怕也是数一数二，大周军中很难找出一人可以与之抗衡。乌铁刀之威，被它打到，即使不留下伤痕，也难保不伤及肺腑。你不要大意。”
贺千帆点头。
金承云的刚猛是毋庸置疑的，论起武力来，他确实是个不容小觑的对手。
若是单打独斗，贺千帆并不保证自己能占上风。高强的战斗力，恐怕也是闵廷重用他的一个很大的原因。
可此人弱点明显，就是在战术布置上实在令人咂舌，这样想来他的身旁跟着华佳也很好解释。
总而言之，他二人可谓相得益彰，叫人头疼。
贺千帆摩挲着他的指环。说：“他那个刀，要怎么才能躲掉？换句话说......我这剑该怎么使才最得利？”
贺千帆比划着当日二人刀剑相交时的模样，说：“当时他劈刀而下，我这样横挡着，太被动了。”
他双手虚举过头顶，眸子却直直看向顾明音，说：“你说，这个时候我该怎么办？”
顾明音拿来手边的茶盏，垂眸看着杯中清茶。轻轻吹了几口，淡声说：“我怎么知道。”
贺千帆收了手，坐了回去。他突然笑了一声，这笑声有些令人不快，顾明音乜了他一眼。
他说：“我忘了，君子六艺中只射箭，不使剑。你不知道也正常。”
那话似乎别有所指，顾明音却连眼皮也都懒得抬。
他太淡然了，以至于贺千帆原本手拿把掐的猜想开始动摇，他也觉得，有些事是否真的是他想多了。
他又贴近了些，试探地问：“或者，从书中看到过？”
顾明音没有片刻犹豫，说：“没看到过。”
贺千帆还要说什么，就见华璋走了进来。
贺千帆此刻正紧贴顾明音的身前，二人之间不过毫厘之差。顾明音没有推开他，只不过是也没抬头看他，当他不存在而已。
华璋看到后一愣，指了指门外，说：“嗯......要不我出去等会儿？”
“好。”贺千帆道。
“不用。”顾明音几乎和他同时说出口，他站起身，掸了掸宽袖，说：“我正好要走，玉章有事便留下与将军商榷吧，我先回去了。”
他也不看贺千帆一眼，径直离开。
贺千帆眼看着他走出门去，他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背靠回椅中。问：“什么事？”
华璋尴尬地笑，说：“其实......也不是找将军。”
贺千帆气得一拍桌。
算他顾明音跑得快！
华璋还杵在门口，他这人脸面太薄，总觉得自己好像掺和进了什么不该掺和的事，窘迫的双目乱瞟，恨不得立刻就要找借口离开。
但他不是个会扯谎的人。
贺千帆知他心思，随口道：“你是找吴山？他在闸楼。”
华璋双眸一亮，客客气气朝他作了个长揖。说：“是。既如此，璋就先过去了。”
他步伐匆匆，就差没立即飞到闸楼。
感谢吴山。
贺千帆却突然想起什么，他喊住华璋，说：“玉章。”
华璋转身，问：“将军还有何事？”
贺千帆斟酌片刻，还是说了出来。他道：“我在闵军之中，见到了华兰芝。”
......
华兰芝。他的兄长。
华璋不出意料地怔住。片刻后，他有些颤抖地看向贺千帆，问：“兄长他......他说了什么？”
华璋很清楚，华佳一定是跟贺千帆提起了什么和他有关的事，他才会特意告诉他。
他有些期待，却又没由来感到一阵畏惧。
华璋和华佳过去情谊深厚，如今虽土崩玉碎，可贺千帆明白，在华璋心中，依旧是对曾敬佩仰慕的兄长留着几分情谊的。
也许这分情谊被他埋在了心底深处，但只需华佳的任何一句话都会使它重新被提上心头。
可是有些情恨，是该长埋不现的。
贺千帆一字一句重复了华佳的话：“他说，你被华氏除了名，今后是陈璋、是李璋，但再也不会是华璋。”
华璋的眸中像是氤着一层薄薄的水雾，贺千帆是有不忍，可也不知该说什么。
这终归是别人家的事，他一个外人又怎么好多说。
其实这些华璋都明白，只或许还心存幻想，有些话说开了些，尽管难以接受，却只疼一次就好。
这份情谊埋的越久，日后拔出时就越蚀骨痛心。如其这样，还不如早一些醒悟。
华璋在原地愣了须臾，那些华佳对他说过的话，一句句回荡在脑海。从幼年到弱冠，又到如今。
他说，吾弟这般年纪有如此见底，来日必成大器，系苍生，佑万民，安社稷。
他说，玉章的诗文裁云剪水，徜徉恣肆，定会享尽赞誉，千古留名。
他说，我希望你看清前路，切莫犯浑，误入歧途。
他说，这世上再也没有华玉章。
......
片刻后，华璋对贺千帆笑，仿佛是释然一般。说：“他说的对。”
这一次，他没有再称呼那人为兄长。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观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