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军延续贺千帆那种出其不意的打法，可一来二去，闵军也不再轻易上当。
守军调整了进攻策略，起先闵军不再惧怕鼓声，只当是佯攻，尽管城内鼓声再响，照样躺在帐中歇息。
贺千帆让他们舒舒服服地睡了几日，这几日虽每夜击鼓声不断，却依旧没有真正发兵。
待到闵军完全放松之时——
遣兵杀出城去。
闵军没料到如此，大部分士卒都伴着鼓声入了眠，等驻守在外的士卒发现时，守军已骑行至营前，挥刀砍去。
这一战敌军损失惨重，也彻底激怒闵廷。
闵军围城近三月，这期间大小战役打了几十场。
城内——
华璋执笔在粮册中圈画，眉头紧皱，心中忧虑万分。说：“将军，靖州的粮草恐怕撑不了多久了。”
“这些日虽说双方交战多为我军取胜，可闵军显然有备而来，粮草兵力充沛，他们有的是精力这样一直耗下去，可靖州耗不起了。若再无驰援，恐怕守不了多久。”
顾明音此刻接道：“还有，半月前派去青州的探子，现在也没有消息。”
范六郎笑道：“傅将军，你不是保证青州无战事吗？眼下又要作何解释？”
贺千帆根本没心思与范竑纠缠。
时局于他们而言并不乐观，闵军围城已久，靖州粮草告急，再这样下去根本不用打，闵军只要围住，便可不战而胜。
见贺千帆不说话，范六郎毫不掩饰地发出一声嗤笑，满堂寂静尽听他一人讥讽之声。
顾明音平常并不算是个爱多管闲事的人，这时却淡淡地说：“青州遇敌，无所防备，看来范侍郎很高兴。”
范六郎立即敛起唇角的笑，说：“子晦这罪名，我可当不起。”
顾明音又说：“靖州与青州相比，兵力不足、粮草稀缺，若无防备迎敌，很难抵御多久。守青州还是守靖州，这事本就不单用对错可论，将军主张守靖州，而实际上靖州战场遇敌确是多过青州，如此，难道不对吗？”
范六郎咬牙道：“子晦所说有理，是我欠考虑了。”
位于中部的许江战场，看似一息尚存，实则早已成为闵廷的瓮中之鳖。定州之役中也鲜少收到捷报，虽不知具体情况，但总归是不容乐观的。
若是靖州一旦失守，东路军得以北进，许江苟延残喘的假象也会在一瞬间崩塌，到时二军相助，定州凶多吉少。
所以，靖州必须挺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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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军堵在城门内，双手紧贴着高耸的门。
撞木顶的大门狂颤，守军咬紧牙关，奋力用自己的身体堵在门上。道：“快！来人——城门要堵不住了！”
闵军见撞木无果，将士兵驱逐开来，驶来撞车。
撞车的威力远大于人力，一击撞去，大门随之向内涌动，这力道隔门打在堵门守军的身上，震得五脏六腑一颤。
冲车撞击女墙，攻击城楼上的守兵。
守兵无力应对，朝门洞内大喊：“快来人！闵军攻城了！”
扣锁有些松落，得需人力抬起它牢牢地按在门上。在这种情形下，城门坚持不了多久就会被撞车撞散。
第一排守军几乎整个身子贴在门上，身后的士卒一排排推着前人的后背使力。巨大的撞击力使前排士卒脏腑破碎，大口大口地吐出鲜血，全靠后面人的用力一推才能维持站着的姿势。
血染红了城门，进攻还没有结束。
又一轮撞击即将开始。
城中百姓疯狂逃窜，脸上布满惊慌和畏惧，尖叫声不断，夹杂着悲恸地哀鸣。
守军拦在门前，道：“不要过来！不要过来！这里危险，不能出城！”
城外全是闵军，几座城门都被围死了，根本没有任何逃脱的空隙。
百姓害怕刀枪无眼，靖州被攻了两月，损兵几万，早就成了闵军的心头刺。如此费力难打的城池，一旦攻破，后果可想而知。
他们想活，他们不能待在靖州城里，要不等城门撞破，只有死路一条。
“杀人了！闵军要进城了！让我走——快让我走啊——！”
贺千帆在人群中游走。他在找人，左右寻不见，沉着脸大喊：“吴山！”
华璋扶着顾明音跟在他身后，人群拥挤，几乎将他们挤散。
这种挤攘的氛围令顾明音感到不适，他有种即将窒息的痛苦，人群密集，他快要呼不上气来。
华璋道：“别......别挤了，不要挤子晦！”
他的呼声太小，淹没在人流的喧嚣中。
贺千帆道：“吴山！吴山呢！”
千钧一发的险境，不允许任何一位将领临阵脱逃。
顾明音感觉贺千帆的身影离他越来越远，好像就要追不上。他被挤的一踉跄，差点朝地上栽去。
魏泉从另一边挤过来，搭手扶住了他。转头回道：“吴刺史带兵守在北大门。侯爷，北大门要被撞破了！”
魏泉从闸门来，贺千帆问他：“其他城门如何？能不能将百姓送出城？”
魏泉摇头，说：“不成。都有闵军。”他想了想，说：“东城门前敌军较少，但金承云守在哪儿，恐怕也不好办。”
顾明音和华璋终于跟了过来。华璋问：“怎么办？这城中还有这么多百姓——”
街上挤满了人，不顾守军阻拦往城门方向涌去。
“不要过来！外面都是闵军，出不去的。”
那群人像发了疯似的，根本听不进去半句，依旧推搡着往外冲。守军横枪拦截，被堵在最前面一排的男丁也抵住枪身另一边，两股力量僵持不下。
“你们这群京中来的，丝毫不将我们的命当回事。待闵军进了城，那就是想走也走不成了，横竖都是死，不如出城去，还能博得一线生机，总比在这等死要好。”
贺千帆高声安抚：“城外凶险异常，万不可离城。”
靖州的百姓素来敬重吴山，可他人此刻不在这里，况且眼下战况闹得人心惶惶，秩序混乱，吴山守着的那处估计也平静不到哪里去。
贺千帆的话并未起效果，大批百姓还在与拦截的士卒对抗。那些士卒被逼得连连后退，就快退到城门口，眼看就要抵挡不住，道：“别挤了，再挤真动手了！”
大周军纪严明，军中将士不得对百姓用武，所以即使在此刻，百姓哄乱快要制止不住的情况下，也没有一个人敢朝对面上手。
贺千帆的五指紧扣一叶白，握住剑把的手微微颤抖，额间青筋隐现，压住心中翻涌的情绪。道：“我再说一遍，不要过来。”
听进这话的人依旧是少数，此刻主城门被撞的发出一声声闷响，魏泉赶到，神色凝重。说：“侯爷，北大门快被撞破了。”
城外情况危急，城内骚乱不平。贺千帆看着眼前景象，方才松开放下的手又一次抚上剑把。
片刻犹豫之时，一只手伸向他腰间，一把将剑拔了出来。
贺千帆还未来得及看清楚，一叶白银白剑身便整个暴露于光下，下一瞬便朝前砍去，落于挤在最前方的那名男丁身上。
“啊！！！”
那人惨叫，抚着伤连连后退，腿一软倒在地上。
其余人也愣了一下，一时间松了劲不再用力向前挤。
那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丝毫夷由。贺千帆这才看清，持剑之人，竟然是顾明音。
华璋和魏泉也怔了，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一叶白染了血，顺着剑尖一滴一滴落在地上。顾明音声如碎玉，道：“我不管你们是受人指使还是真的忧虑不安。但眼下闵军兵临城下，若想有活路，便安安静静待在城中，如再有人上前一步，一律按妨碍兵事论处。后果自负。”
那人伤得不重，可他们大抵没料到顾明音真的敢动手，加之他此刻站在这里，声音虽没多大，整个人却无端有种肃杀之气，令人发怵。此处的百姓开始纷纷后退。
眼前之人没有半点玩笑之意，再上前一步，他仿佛真的会提剑将人捅个对穿。
即使是贺千帆，也被他的威势慑住须臾，他不敢相信这般气势，是从顾明音这一介文生身上散出的。
“你……”
顾明音将一叶白扔给他，漠然道：“人性趋吉避凶，危难当头听不了大道理。只有真的疼在自己身上，才懂得听话顺从。”
“还不走？”顾明音道。“百姓暂时不会再往外冲。”
贺千帆道：“城门要破了。”
而如今，唯有断尾自救。
顾明音好像全然明白了他心中所想，声音低弱地对他说：“不要犹豫。”
贺千帆看了他一眼，那人对他点了点头。
这场攻城战，靖州孤立无援，死守必定换得屠城的下场。若想求得一线生机，只能突围。
北门一旦撞破，就再无合上的可能。届时没了城池的优势，周与闵之间兵力武器又相差甚远，后果可想而知。
而现在，趁着北门未破，突围就还有机会！
贺千帆重重凝了顾明音一眼。那目中似有万语千言此时无法言说。但四目相对，两道炽热的眸光相织，他们都明白了对方的意图。
贺千帆郑重地对顾明音道：“顾明音，我要你去守城门。”
这是将所有将士的性命全部绑在另一个无关的人身上。
他从没和顾明音联手过，可眼下城内竟无一人能比顾明音更令他心安。
东城突围，就是背水一战。若成功便可解围城之难，若失败......
所以，他只相信顾明音。
顾明音点点头。他没有说什么，却在贺千帆转身之时拉住他的战袍。说：“要回来。”
贺千帆看着他拉住自己的那只手，垂眸笑了笑，随后立即回身，头也不回朝翁城走去。
“开城门，从正面突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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