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面对面坐着,听着老师的指示拉着手。
黎泽的脸从两腮一直红到了耳后根,跟点了引线似的,很想摸摸他的后脑勺,会不会沾了一手害羞。
“很热吧,你的脸好红。”
这年头会害羞的男人实在是珍稀动物,不逗一下可惜了。
“是啊,好热。”黎泽抿了抿嘴,抬起相连的手,用她的手背冷自己的脸。
池柚睁大眼睛,瞳孔微微缩聚,摄影机拍到她侧脸流畅的线条绷紧了。
他的脸再热又能热到哪里去,明明贴着的是手背,却好像要把池柚的手心都快融化了,短暂的化学反应一般的时间里,末端指头感到酸胀,轻微触电般的雀跃。
“现在好多了吧?”黎泽放下她的手,但没放手。
笑得单纯无害,搞得池柚也无法怄气,只好敷衍地“嗯”了声,免得人家看出她的不自然。
老师“磕到了”似的微笑:“好啦,我们的身体已经彻底舒展开来了,请两位背对背坐着,开始海边冥想。”
宽厚的背碰到略显锋利感的肩胛骨,像海遇到了浪。
池柚为了方便瑜伽,随便扎了一个低马尾,黎泽比池柚高了快一个头,那马尾便抵在了他那谁也摸不着的后颈部,随着呼吸,在25度适宜的气温里,感到酥痒。
两人一开始还挺拘束,背也都挺得很直,互相能觉察到对方对这次“冥想”的认真程度,渐渐的,和煦的阳光开始变得暖洋洋,池柚塌了塌肩膀,睁开了眼睛,突然觉得好无聊,甚至有点想睡觉。她不是有文艺细胞的感性女人,活着也不拧巴,想得通透,觉得有这个空当还不如打个小盹或者干点别的实在事。
贴着的背小幅度地动了动,池柚连忙闭上眼睛认真“净化心灵”,看对方没动静了,又没趣地睁开眼睛,突然反应过来,扭过头去:“你刚刚打哈欠了吧?”
马尾轻轻扫过黎泽的后颈部,他没转头,声音听着很淡定:“没有啊。”
“是吗?”见他不承认,池柚只好正过脸,继续思考冥想对于她这种实干家的意义。
因为身子动过,有短一些的发丝在颈间堆叠,甚至钻进了黎泽的领口。
柔软却带有穿透一切的杀伤力,他的心脏似乎要被一把羽毛扇得膨胀了,挤压到了气管,让他无法完成一次完整的呼吸。
在车上他看着熟睡的池柚,飞机上也是。尽管困意已经快要避无可避地暴露出来,他睡不着也不敢睡,节目在倒计时了,他能见她的时间也开始倒计时了。
黎泽清楚地明白,池柚一些让人误会的行为并不是在发送一个她在接受自己的信号,镜头前,嘉宾前,沈彦川前,她只是很善良地完成大家都想要的反应而已。
“这么喜欢,就去追啊。”司机杨叔有一次在没摄像机跟着的时候问黎泽。
“她看不上我的。”
在利于自己的节目规则下好好地享受正大光明爱她的过程,五天后谁知道是梦醒了还是梦碎了。
在安静的只有海风吹浪的环境里,黎泽这才发现冥想来当约会项目可真不是一个好选择,困意袭来,忍不住又无声地打了一个哈欠。
所以为什么知道他可能是打败了沈彦川的情况下赢得了这次约会,兴奋得连褪黑素都不管用的睡不着。
“打哈欠了吧!”池柚直起身子,掰着他的肩膀,抓了个正着。
黎泽一脸错愕,哈欠导致的眼眶湿润让他整个人有一种可怜巴巴的氛围。
可是,这也打破了安全距离,对方的呼吸都快缠上来了。
黎泽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番。
目光游弋了一下,搭在他肩膀上的手一松,池柚屈腿坐了下来,视线与他平直:“困了就去睡觉,离晚上回去还有一段时间。”
黎泽的唇抿成一条线,短暂垂眸后又睁着湿漉漉的眼睛告诉她:“我在跟你约会。”
池柚完全不接他这招,反而很长辈口吻:“所以你昨晚为什么要熬夜,早点睡不行吗?”
“当然是因为太激动了,再说你不也熬夜了。”
“年纪大不缺觉,靠早上那点时间不睡回来了,看我现在多精神。”
“三十岁哪来的年纪大,明明精神得跟小姑娘一样。”
“谢谢小伙子的夸奖,”池柚站了起来:“走了,姐给你开个房间,好好睡一觉。”
“拉我。”黎泽伸出手来。
见惯了他的小把戏,池柚乐得“哼”了一声:“你等会会不会脚突然站不稳了?”
黎泽自己站了起来,皱着眉有些不高兴:“别把我想成那样好吗?”
我只敢伸出手,你愿意降临是意料之外,忽视才是意料之中。
怎么还敢想别的。
“我想你什么了,熬大夜就会站不稳啊。”
看她一本正经的样子,黎泽勾了勾嘴角:“不用开房间,我去那沙滩椅上躺会。”
“行吧,我也去坐会。”
快点结束这无聊的冥想吧!
两个人戴上墨镜,黎泽侧过头问她:“约会的时候,男方睡着了真得好吗?”
“所以说你昨晚为什么要熬夜呢?”池柚一边翻包包,一边耐着性子开口,“再说了我们除了吃饭和做瑜伽,有清醒的时候吗?”
黎泽笑了笑,真是史无前例的一次约会,节目组估计会因为素材不够,烦死他俩了。
“会无聊吗?其实我不困……”
“找到了,”池柚适时打断他,从包里翻出一本书来,“看你的《谋杀日记》,本来想在飞机上看的。”
黎泽就算带着墨镜,摄像都能拍到他眼里的笑意:“我眯一会,看完了记得叫醒我。”
“那我看慢点。”
池柚看着封面,犹豫了一会才打开书。
她意外地发现自己好像以前看过这本书,准确地来说,看过封面,没有翻过内容。
但她也不太确定,毕竟时间过去了太久,记忆早就模糊一片了。
沈彦川有一个很喜欢的作家,池柚有一次在他过生日前,查了一下这个作家,发现最近有他的签售会。
于是她就去了。
作家不愿意露脸,带着口罩,只露出了眉目,清冷脱世。队伍里大量的年轻女性,让人觉得这个作家应该蛮帅的。
池柚只有为了沈彦川才会做这种浪费时间的事。
终于排到她,作家的签字笔突然掉到了桌子下,但他也没什么反应只是看着她。
池柚被看得有点不太舒服,感觉这人是不是想叫她捡笔?
直到助理递上来一只新的笔,奇怪的气氛才回到签售上。
“您好,”池柚把书放在桌子上,“我男朋友是你的粉丝,能不能麻烦你写个生日快乐。”
作家愣了两秒才拿起笔。池柚想:大概他没料到这里居然有没看过他书的人吧。
“男朋友的名字叫什么?”
他声音蛮温柔的。
“沈彦川,沈阳的沈,彦是产字里面三撇,山川的川。”
To 沈彦川:生日快乐
沼泽
虽然签售已经过去一半了,不过这个作家并没有签得很潦草,字如其人,峭硬挺劲。
“也祝你生日快乐。”
池柚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客套地笑了笑,道谢便走了。
从此,黎泽再也没有开过签售会,怕下一次会看到他们两个人一起来。
而池柚早就忘了这件事。
-
这是她看黎泽的第二本书,也是他最出名的一本,20岁写的。
千禧年,世纪之交,千年更始。互联网产业进入加速化发展,512kbs的“宽带”流行起来,街边的网吧成为有点小钱的人经常光顾的地方。18岁的云霞在朋友的指导下,注册了一个Q.Q号,网名叫做灿烂的云。
“灿烂的云”在网络世界里遇到了“流浪的一匹狼”,让受到原生家庭打压到快要窒息的云霞呼吸了一口清新的虚拟空气。
在2000年到2020年这说短不短说长不长的时间里,云霞在欣欣向荣的时代发展中经历了重男轻女的家庭因为弟弟意外去世而溃败,网恋被骗,非法打胎,大学退学,职场霸凌,电话诈骗,信用卡危机,出卖身体,地下钱庄,犯罪团伙……
最后“灿烂的云”变成了“流浪的一朵云”。
这本书简直就是社会阴暗面调查报告。
因为文笔足够细腻,细腻到残忍的地步,加上第一人称太有代入感,池柚看到一半快要绝望了,即便面对着蓝天大海,也实在是致郁。卑微如尘土的云霞,可悲得是连一点点伸张的机会都没有。
她深呼吸了一下,再继续阅读之前扭过头看了看正乖乖躺着熟睡的黎泽,心想:上一本还能算正常范围内的为母则刚,反抗传统父权夫权的伦理暴力。这本完全就是弱肉强食,弱弱相刺,暴烈又血腥,在死中求生。
一个20岁的小孩是怎么写完这本书的?
他……我是不是等会该买点甜品给他吃吃?写出这么苦的字,该投喂点甜的。
书二十多万字,池柚花一下午就看完了。
虽然整本书没有一点真善美,但被嫌弃的东亚女子的一生,最后还是有了一个讽刺的Happy Ending。
池柚呆呆地坐着,已经快五点了,大海落金,拉着太阳堕落。
“看完了吗?”
池柚被突然的说话声惊到,扭头去看,黎泽摘了墨镜,大概是睡过的原因,眸光清朗,软软的睫毛扫过,又还从梦里揣了点倦怠。
“嗯,看完了。”
“准备给我打多少分?”
“你想吃冰淇淋吗?”池柚指着不远处的冷饮小车,“我吃香草味的,你吃什么?”
“一到五星,打几颗星?”
“那我就都买香草味了。”
“你这算逃跑吗?”
池柚睨了他一眼,拿上手机去买冰淇淋了。
黎泽拿起放在躺椅上的书,书的最后是作者致谢。
“感谢发掘我的唐老师和经纪人Eric,感谢我的母亲。
上帝无法亲临,感谢他派来了使者指引了我方向,我的水中柚。”
作者有话要说:镜中花,水中月,梦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