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柚在冷饮小车旁单手拿着两个冰淇淋，另一只手一直在划拉着手机。

黎泽很高产，18岁写到现在，平均一年出一本。池柚点开每一本最后的致谢，人大差不差，但最后三个字永远都是“水中柚”。

第一本有两个版本，出于审核考虑，再版删减了一些敏感内容，同时增加了短短几句的致谢。

池柚看的是第一版，所以当时没有发现。

她扪心自问自己和黎泽最多只是认识的关系，根本不可能在他心里有这么重要的地位。

但每本书后面的版次，印次，那分明的宋体小字清楚地表达了从2015年到2022年，八年的无声告白，想到这池柚打了个冷颤，肉麻到了。

里面是不是有误会啊？池柚虽然不怎么看言情小说和爱情剧，但还是被这阵仗吓到了，她那褶皱的大脑皮层因为高速运行的CPU又往里面褶了一道，把这事标记为诡异事件。

这种一般不是得我小时候救过他的命，他才会念念不忘到现在，可是我也没救他命啊……

“冰淇淋融化了。”

池柚回过神，连忙把手机摁灭，装作淡定地把冰淇淋递过去：“回个消息，差点忘了。”

黎泽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走吧，给个机会，共度晚餐。”

池柚知道他在开玩笑，本来就是要一起吃完晚饭后再回去，但经他这么一说，多了一点仪式感的郑重。

“嗯。”

与此同时，池柚收到了一条消息。

【是你。】

镜中花，水中月，梦中人，我的可望不可及。

-

“为什么不给我打分？”

在车上，他们去往海岛的心动小屋。池柚侧过头看外面的风景，悠闲地吃着冰淇淋，对黎泽的问题本想充耳不闻，但摄像头实在是很碍眼。

“打，给你打，现在打。”

这恼羞成怒的羞，可以理解成害羞吗？黎泽温声道：“洗耳恭听。”

池柚被“水中柚”搅得清醒意志一瞬间猛地退潮了，再回来的时候掺杂了很多细碎又虚无的感情。

他的爱伟大得像一部文学作品，足够细腻也足够虚幻。池柚能做到把它看完，除此之外好像也做不了什么了。

她从口袋里拿出什么捏在手心，对他说：“手。”

黎泽乖乖照做。

手心里躺了一颗椰子糖，池柚买冰淇淋的时候抓了一把免费糖果。

“一颗星。”

黎泽笑了起来，笑完这个无比可爱的举动后又忍不住疑惑：“有这么差吗？我会伤心的。”

“急什么？”池柚把口袋掏空，把剩下的四五颗糖全给了他，“怎么第一反应会觉得自己差呢，我还以为你会反问我眼光怎么这么差。”

黎泽憨憨地低头看着手心里的椰子糖，大概是数了一百遍，好确认池柚是真的肯定了自己的书。

他的眼角堆叠着笑意，很幸福地说：“受教了。”

两个人回到小屋，人齐了选房间，池柚不确定管梦的想法，管梦似乎也在等最后再选，但最后她们还是成了室友。

把行李搬进去的时候，两人只说了一些必要的话，池柚积极调动自己的情绪，努力同她搭话，但一次失败后，她就不再尝试了。

差不多九点多，大家又一起聚在了客厅。

长沙发坐满了人，黎泽依旧和池柚挨在一起，沈彦川显得兴致不高的样子，独自坐在角落。

池柚没忍住看了他一眼，看完就后悔了，马上转移了视线，目光相触的那一瞬间，沈彦川的眼神给她带来了一阵无法忽视的轻微钝痛。

现在摆出一副舍不得的样子真是十分不明智的举动，池柚已经点过他了，但如果他执意如此，她也不知道自己引以为傲的理智是否能打得过十年的感情。

毕竟一开始，池柚真得很希望他这样。

池柚喝了一口水，杯子快见底了，黎泽默不作声替她满上，玻璃杯里的细小波澜，都被他窥探到了，但他也只能旁观。

大家互相讲着今天去了哪里，说说笑笑了一段时间，灯突然灭了，正对着他们面前的墙壁投影开启。

没有画面，只有声音。

“分手前的一段时间……就是很累,累到觉得当人很烦。”

“那时候比较小，交往时间也短，当时分手也不会有现在这种感觉，就是……啊，我错过了一个那么好的人。”

“我那个时候已经买好戒指了，但是……就突然结束了。”

“过程还不错的话，太关注结局只会让自己陷入内耗，所以还挺和平的。”

……

【60秒后，公开所有人的前任。】

“啊！”

“开始尴尬了……”

“我也，脚趾头已经开始工作了。”

……

池柚看着视频，为了节目效果，她和沈彦川被放在了最后。她在揭秘一对对前任中渐渐失去了等待表演的紧张感。

人需要这么装吗？这么假吗？

她现在所做的一切是为了之后换赛道，当网红，但有必要坚持拿表情当武器，快乐无法表达快乐，痛苦也无法表达痛苦。

在和沈彦川说分手后的那一年，她表现得异常平静，像一个高级人类冷漠决断又工作力超强。陈遇向她介绍了心理医生，并名医上身说她看起来像一个高功能阿斯伯格的计算机天才，可以理解她莫得感情，但作为一个有血有肉的人类，还是有必要更社会一点。

池柚也不知道，自己经历了被亲生父母抛弃，养父母领养她的原因是与他们白血病的儿子骨髓相匹配，最后又落了个家破人亡的下场。

让她再有感情，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但她清楚地明白，自己在看黎泽和管梦的对话时，注意力集中了。

她这种感情缺失的人很离奇地爱上了沈彦川，那黎泽对管梦的爱该用一个什么形容词？

无聊。

他们的对话极其无聊，有种她手下程序运行的秩序感与顺畅感。

池柚看向黎泽，但马上被他捕捉到了，他头偏过去轻声问：“怎么了？”

她摇摇头，又把视线转向前面，心里奇怪地想着他们奇怪的爱情。

不过下一秒屏幕一暗就切换到她的脸，池柚尴尬地往后躺了躺，下意识地逃避。

“哦？今天是因为我才打扮得这么漂亮吗？”

“不是，因为有摄像机。”

旁边人发出爆笑，沈彦川尴尬地捂住眼睛，真是感谢池柚过于真实的性格让最后的前任公开视频多了点搞笑。

“工作还行吗？怎么感觉有点黑眼圈。”

“是卧蚕下面的阴影，可能打重了，工作挺好的。”

携手走过十年的情侣难得正式见一次面，本该煽情，实则对煽情过敏。戚淼淼笑地靠在池柚肩膀上：“姐，你怎么这么正经的搞笑。”

“一年没见，突然发现你真的一点变化都没有。”

“这很恐怖，难道光长年龄了？你是认真地觉得我现在跟19岁一模一样吗？”

“对啊，我呢，你从19岁一直看我到29岁，觉得我变化大吗？”

剩下的人立马反应过来，他们竟然交往了十年，纷纷用意外的目光看向主人公，在这个快餐时代，居然有人能谈整整十年……

黎泽看向池柚，她下巴抵在靠枕上，面无表情地直视着前方。

“这样一看，我们都变了。”

视频里的池柚露出了一个苦笑。

现实里的池柚在昏暗的环境中与沈彦川对视，都想从陷满时间痕迹的疲惫脸孔中看到曾经光彩熠熠的19岁自己。

“那天你说完分手后，有后悔吗？”

“心痛过，很痛很痛过，但是……我不会表现出自己后悔的样子。”

“那就是后悔过，你没有正面回答我。”

视频里的池柚沉默了好一会，突然低下了头，扁着嘴努力不让鼻尖的酸涩向上传递。

“我……其实一直想分辨我心痛的原因，是我不想和你分手，还是我不想和那十年分手。在之后的节目里，我也会去寻找这个答案的。”

“你现在对两个答案有偏向吗？”

“偏向不想和十年分手是正确答案。”

“希望节目后你能发现这是错误答案。”

管梦深吸了一口气，黎泽喝了一口水，又在杯子里加了足量的冰块。

池柚眨了眨自己认真观看而有些发涩的眼睛，沈彦川的视线一直在她身上。

这样一看，一个月的时间也足以改变一个人。

到了发短信的时间。

池柚出于礼貌发给了今天的约会对象，毕竟是头等舱的钞能力啊。

【睡得很好。】

【这是池柚发送的短信。】

规则变了，公开了短信发送的主人以及前任把短信发给了谁。

黎泽笑了笑，知道以她的性格发这种短信是正常的，也代表着自己还能按照现在的节奏往她的方向走去。

坏消息是情敌叠满了初恋+十年的Buff，好消息是在隐秘告白后，池柚并没有推开自己。

下一秒他的笑容凝滞，又一条短信到达了。

【明天给我做早饭吧。】

【你的前任选择了你。】

池柚拿起手机，短信内容是：【为了感谢你给我的书打了六颗星，明天我要做一桌丰盛的早饭，所以早点睡，一定要来补充能量，晚安好梦。】

她崩溃地挠了挠头，最近睡懒觉都睡上瘾了，要人早起，还不如要她命吧。

【你的前任选择了管梦。】

瞳孔映着手机方块的光亮，池柚罕见地恍惚了一下，她放下手机，拿起酒杯继续和旁边的人说说笑笑。

作为一个健康的人，早饭是一定要吃的。池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