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王不愿在关月尧面前露了怯，很快便又恢复了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施施然坐回了自己的御座上。

“你叫什么名字？”这是第一次，女王对殿上的这个少年真正产生了兴趣。

她的一双美目里，眼波流转勾人心魄，关月尧被这样一双眼睛瞧着，也不免为之心旌神摇。

如此美人，若能得她垂爱，即便赴死也能从容了……关月尧想着，忽然听见耳畔传来珂琳陀的声音。

“郎君，女王在问您的名字。”那声音里带着几分哀怨，似乎是在控诉关月尧竟然会为色所迷一般，让关月尧很快回过神来。

现在可不是沉醉美色的时候，关月尧轻轻晃了晃脑袋，找回了自己的神志：“在下姓关，单字一个尧，长安人士。若蒙女王不弃，甘为您效犬马之劳。”

女王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回答，满意地点了点头，顿了片刻却又问道：“你是如何知道我欲与大汉互通音信的？”

她说得含糊其辞，关月尧想起心中的猜测，与从珂琳陀口中得知的只言片语，努力将这些好不容易得来的碎片化信息，拼凑出一个完整的脉络来。

“女王您那日晚宴，宴中虽有匈奴人，可您却对他们不假辞色，反而对我们多有关照。我这一路虽商队西行，也见过不少西域各国的商人，谈及匈奴人无不是一副唯唯诺诺，不肯多谈的模样。

我虽不知是因为何事，但也能猜到您的心中必是已经对匈奴人起了龃龉。如今匈奴国力强盛，对西域诸国的欺压亦是一日强似一日。西域诸国敢怒而不敢言，更别提反抗了。

普天之下，能有实力敢于匈奴一较高下的，也只有我大汉了。今天珂琳陀无意中提起，您向来喜欢大汉的货物，她也是因为通汉语才被送入的宫中，可如今您却舍得让她随我入长安去，若不是非她不可，您又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呢？”

关月尧说起自己心中的推断，越说越是兴奋，不知不觉竟从地上站了起来，目光如炬，看向了女王的方向。

此时女王果然也正看着她，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有了接触。可关月尧已不再为之迷惑，仍旧照着自己的思路说了下去。

“我猜测，先王夫去世后，您是否在为新的王夫人选所困扰呢？是不是匈奴人试图以此将手伸到您的宫廷之中，左右您的意志，动摇您的统治？所以才会让您不得不行此下策？”

关月尧说着，想起了□□府上那个曾有过一面之缘的匈奴男人。看起来，整个精绝国中，都被匈奴人的势力渗透成了筛子啊……

她一边说，一边观察着女王的脸色。可女王也算是政治上的老手，如今又已有了准备，岂会那般轻易让她从表情上瞧出端倪来。

“你这猜测，虽是不中，但亦不远矣。我确实有意通汉，但此事重大，却不是你这样一个无权无势的毛头小子能够参与的。你说你能见到长安的权贵，可口说无凭，我又凭什么信你？”

“我确实找不到真凭实据来取信与您，不过您的意愿和想法，若我能够返回长安，便一定会想张大人转达的。”关月尧说罢，朝着女王一揖，郑重地承诺道。

探得了女王的口风，关月尧自觉目的便已经达到。若是态度太过殷勤，反而显得可疑。

女王听了她的话，未置可否，目光在珂琳陀与关月尧之间游离了片刻，忽然道：“你如此大费口舌，怕不是想唬我放你回长安去吧？我倒觉得你这小子生得很是清秀，言谈也颇为有趣……不如，你就留在精绝做我的王夫吧？”

她不过是随口一句玩笑，却让殿上的两人俱是变了脸色。

“女王，我……我喜欢的是男人，我真的没办法做你的王夫！”关月尧脸涨的通红，磕磕巴巴地说道，再也不复方才的从容镇定。

“你喜欢男人？”女王听罢，不由有些惊奇地看向关月尧，接着又有些“不怀好意”的看向珂琳陀，却见少女脸上的惊讶和失望丝毫也不逊于自己。

“那你和珂琳陀……？”她拖长了声线，语气里透着些调侃和好奇。

“我们并无夫妻之实，在下待珂琳陀姑娘，便如自己的妹妹一般。”关月尧咬了咬牙，当着珂琳陀的面，将话说了出来。

若非如此，女王见两人关系甚笃，恐怕是不会放弃将自己扣在精绝国中做人质的打算的。

何况，人非木石，珂琳陀对自己的情感，关月尧若隐若现地也已有了察觉。

既然两人并无可能，倒不如借此机会索性说开了，也好绝了她的幻想，若是来日再遇上真正喜欢的人，也能少受些煎熬。

“好吧，既然如此，将你留下也是无益。不过你可别忘了你说的话，待回了长安，做我的说客。若你能说动大汉对匈奴人用兵，我自有重赏。”女王有些无趣地靠回了椅子上，冷静地说道。

*

两人就这样有惊无险地被女王放出了宫，可马车上的气氛沉重，丝毫也没有“劫后余生”的喜悦，和即将离开精绝国的期待。

珂琳陀面色苍白，沉默地在关月尧的对面坐了下来。

“郎君，您真的……喜欢的是男人？”她似乎尤不死心，带着侥幸心理的问道。也许，郎君只是为了摆脱女王的纠缠所以才会说出这样的话呢？

“我没有撒谎，珂琳陀，我喜欢的是男人，也曾经有过暗自思慕的对象。我待你如亲妹，不止是现在，哪怕回到长安，我也愿意好好照顾你。可是若你想要的男女之爱，我真的无法给你。”

关月尧的话音落下，少女再次露出了泫然欲泣地神色来，这也正是关月尧最害怕看到的。

“为什么，您不喜欢我，还要对我那么好？您不是说，我是您的妻子吗？”少女抬起头来，眼中蓄着泪水，不甘心地说道：“郎君，即便您喜欢男人，心中另有所爱，我也不想离开您的身边，我想做您的妻子照顾您。我是女子，我能为您传宗接代，绵延子嗣，这些都是男人做不到的不是吗！”

珂琳陀絮絮叨叨，说着自己的优势，似乎想以此来换取关月尧身边地一席之地。

可她的话，之于她本人的性格而言着实有些太过大胆，让关月尧听了也不由呛了口唾沫，大声咳嗽了起来。

珂琳陀止住了自己还没说的话，心疼的凑了过来轻抚着关月尧的背：“郎君，您可要喝口水缓缓？”

就像是为了昭示自己对于关月尧所享有的主权，连动作也大胆了不少。

关月尧摆了摆手，又咳了会，这才缓了过来。她往边上挪了挪，拉开了与珂琳陀的距离，第一次如此认真地打量起少女。

珂琳陀不堪她如此的注视，羞红了脸，也低垂下了头：“郎君，您为何如此看我？”

“珂琳陀，你长得这么可爱，又这么厉害，会那么多门外语。你不该这么看轻自己，把自己当成一个男人的附庸，生儿育女的工具。你要知道，你值得更好的人，更好的生活。

而不是自己将自己束缚在内宅的方寸之地中，浪费自己的才华和能力，那才是真正的暴殄天物了。”

关月尧认真的说道，这并不是她为了摆脱珂琳陀的纠缠所说的虚言，而是她的肺腑之语。

“浪费自己的能力？郎君此话，珂琳陀不明白。不过是会说些外语，难道珂琳陀还能以此谋生，自己养活自己吗？”少女歪着脑袋，有些不解地问道。

“你看商队中的翻译，他们既然能够靠这门本事养活自己，你又为什么不能呢？”关月尧的反问旋即到来，让少女因此陷入了沉思。

“可是，他们是男人。男人本就该外出工作，养活家中妻儿老小。我是女子，若是出门在外行动多有不便。若不是因为想跟着郎君，我哪里有那勇气，随着商队远行……”珂琳陀想了想，小声嘟囔道。

“女子有何不可？在我离开之前，长安城里因为有女子女扮装男从军还做了校尉一事，而闹得沸沸扬扬。你看女子甚至能够当上武官，区区一个翻译，又有何难呢？

你只是因为长久被困在精绝国中，所以才害怕接触外界。其实那没什么好怕的，当你接触到了更加广阔的世界之后，那个小小的院落就再也困不住你了。”

关月尧说起往事，双眼不由迸发出了耀眼的神采，她的脸上带着笑意，似乎十分的得意：“还好，你答应了要与我同行。珂琳陀，你相信我，离开了精绝，那会是一番全新的际遇。

你会见到绵延的群山，奔流不息的河流，一眼望不到头的沙海和草原。我还要带你去长安，那是一座伟大的城市，将比我们此行中你所能见到的所有城市都更加的宏伟繁华。

你会被不断冒出来的新事物刷新自己的认知，到时候，你一定就会明白今日我所说的话了。我会一直期待着，你的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