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升日落，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绝大多数都回到了屋中休息。

而此时，对于这些还徘徊在沙漠边缘的旅人而言，今天的跋涉才真正开始。

一阵嘈杂的喧闹将本就睡得不甚踏实的关月尧吵醒，睡梦之中，即便隔着帐篷薄薄的一层布料，依旧被蒸发了身体中不少的水份。

口干舌燥的感觉让人的心头一阵烦躁，关月尧揉了揉眼皮，有些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她的身边，珂琳陀依旧沉沉睡着。想必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跋涉，虽然不过短短的一个上午，却也将她本就不佳的体力消耗殆尽。

“之后的路，珂琳陀真的能够坚持下来吗？”关月尧看着蜷缩在自己身侧的少女，不无担忧地想到。

可即便有心让她在休息一会，也到了不得不醒来的时候。若是拖延了商队的进程，冯老大怕是要骂人的。

“珂琳陀，珂琳陀，快醒醒，我们要出发了。”无奈之下，关月尧轻轻推了推少女的肩膀，将她轻轻唤了起来。

珂琳陀睡得很沉，此时忽然被人摇醒，懵懵懂懂地哼了一声，又缓了半刻，这才幽幽转醒过来。

“郎君……这是几时了？”珂琳陀的声音含糊，带着几分将醒未醒的迷糊，着实有几分可爱。关月尧见状忍不住笑了出来，将手边的水壶递到了她的面前。

“快喝两口水润润喉吧，你看你嗓子都哑了。”她说得随意，却让珂琳陀的脸噌地一下涨得通红了起来。

虽然心中明了眼前的“少年”对自己全无半分男女之间的情谊，可珂琳陀仍是无法自拔的将她看作自己的心上人。

如今自觉在心上人的面前出了糗，她的脑袋霎时间便彻底清醒了过来，露出了有些窘迫地神情。

“关尧，你们俩个好没有？再过两刻钟我们可要出发了啊。”这时，帐篷外传来辛庆忌大大咧咧的询问。

帐篷中的两人不敢再拖延，手忙脚乱地爬了起来。

“知道了，我们马上好！”关月尧撩开了帐篷的布帘，朝着外头大声回应道。说罢她又转过了头，看着珂琳陀正在那儿轻拍着两人用来垫在身下的薄毯上沾染的细沙。

出门在外就是如此，什么卫生洁净，总是无法强求太多。

“珂琳陀你快吃吃饭吧，你还不习惯骑乘骆驼，现在先把干粮吃了，一会也好专心骑骆驼。收拾帐篷的事情，放着我来就好了。”关月尧一边说，一边蹭了过来，拿过了珂琳陀手中的薄毯。

“这怎么行呢？是我非要跟着您出来的，如今还要您这样照顾我。”珂琳陀有些不好意思，她并不想成为谁的累赘。

比起被人照顾，她觉得自己更想成为有能力照顾别人的那个人。

可关月尧没有给她抢夺薄毯的机会，身形一闪已经撩开了布帘走了出去。透过仍在空中摇晃的布帘，珂琳陀看到少年伸手摊开了那条本已经被她折叠好的薄毯，在半空中用力的抖了抖，扬起一小片朦胧的尘烟。

“呸呸呸！关尧，你这小子不会看风向嘛！我俩正在吃干粮呢，你喂我们一嘴的沙！”不远处传来商队里同伴的抱怨，听得珂琳陀心头一紧，便想冲出去替郎君道歉。

可这时，一阵爽朗的笑声却兀自响了起来：“哈哈哈，对不住对不住，我刚刚没看到你们坐在我身后。我这还有一壶浆子，给您二位漱漱口？”

男人并没有接关月尧递来的浆子，只是见他本是无心之失，道歉的态度也颇为诚恳，加上如今这副道歉的样子又颇为滑稽也不由得为他逗笑，摆了摆手。

“这次且饶了你，下次再抖我一身土……”

那男人还没说完，关月尧便急忙补充道：“我给您刷半个月的鞋！”

“嚯，不过是抖抖沙子，不至于不至于。崔道的臭鞋，还是留着他自己刷吧！”周围传来一阵哄笑声。那崔道被人戳到了痛处，又与同伴笑骂了几句。

营地里一片欢快的氛围，又那里还有什么紧张的气氛呢？

原来道歉还能这样……珂琳陀坐在帐篷里，仍旧注意着外头的动静，却有些艳羡地想到。

相比起自己曾经的唯唯诺诺，每次道歉换来的，似乎总是其他人越发轻视自己的态度。

可明明都是道歉，为什么得到的结果却是这样的天差地别呢？

珂琳陀想不明白，这也将是未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需要研究和琢磨的课题。

*

众人在营地中匆匆收拾好了行囊，再次踏上了旅程。

夜幕笼罩下的大漠，失去了阳光的炙烤，似乎也变得温柔了起来。

夜色中响起的驼铃宛如一首悠扬的夜曲，响彻在这片广袤的沙海之中。

这还是珂琳陀第一次于夜晚出行，这样的体验于她而言着实有些新奇，也有些刺激。

毕竟对于以为从小受到严苛教育的贵族女子而言，当太阳落山，便不该出现在闺房之外的任何地方了。

可此时，她却身处于一个充斥着成年男子的队伍中，披着月光，匆匆赶路。

可一转头，那个少年仍然守在自己的身侧，“他”的嘴角牵起一抹温柔的笑容。仅仅只是这个侧影，就足以抚平她心头所有的不安与寂寞了。

“珂琳陀，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感觉到了少女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身上，正专心赶着路的关月尧好奇地转过了头。

“您不是说要找我学匈奴语的么？可是为什么如今出了门，您却不提了呢？”珂琳陀慌忙找了个借口，想要将少年的询问应付过去。

“哦，你说这个啊？你才刚上路呢，我怕你还需要适应一段时间。反正来日方长，等你赶路不那么吃力了，我们再说学匈奴语的事情也不迟呀。”关月尧没有多想，便回答道。

这自然只是原因之一，此时的她还忙于将那些导游口中，用来辨别放下的标的物和方式一一记在脑子里。

在导游的描述里，以及自己脑海中来自现代关于中国地图的朦胧印象，她正在脑子里努力的构建着西域诸国的方位。

重新回到军队，走上战场，建功立业，为自己争取话语权和影响力，这才是关月尧的最终目的。

孰轻孰重，孰缓孰急，在她的心中早已有了定论。

可珂琳陀不知关月尧的难言之隐，只是感受到心上人的关怀，心头一暖，暗自欣喜不已。

她一转头，却见关月尧的目光却正直直地注视地前方黑洞洞的沙漠深处。似乎，是在探寻着什么。

少女这时才想起来，郎君算起来，是韦宽的部下，按理是要在四处警戒包围商队安全的。

珂琳陀觉得应该振作起来，这些不算多难捱的困难，她自己也能克服和适应。

何况，商队中的这些汉人，虽然还未能熟识，但他们待自己从来也十分客气，比精绝国内的许多人都亲切得多。

“郎君不必担心我，我自己也能行的，郎君有事便去忙吧，不必顾及我。”她下定了决心，说的也十分恳切。

关月尧见她似乎确实对于这样的旅途适应的不错，稍稍放下了心，点了点头。

但最后还是忍不住叮嘱道：“方才向导说沙漠里到了晚上，便是野兽出没的时候，我要在四周警惕戒备，可能一时顾不到你。你要是觉得哪儿不舒服，不要犹豫，马上喊我。”

说罢，看着少女对自己点了点头，她终于不再停留，催马向着后方跑去。

珂琳陀有些贪恋地看着少年渐渐消失在夜色中的挺拔背影，深吸了口。

“珂琳陀，你一定可以的，不要给郎君添麻烦，他已经够忙了。”她在心中为自己打了打气。

而此时的关月尧，根据韦宽的嘱咐，缀在了队伍的最后头，保护着商队货物的安全。

不经意间，她抬起头，望向了辽阔的星空。如今的她已经能够非常快速的在这漫天的星子中，辨认出北斗七星所处的位置。

并根据群星的指向，分辨出如今他们正在朝着什么方向行进着。

行走在沙漠中，远比她想像的要更加枯燥和无聊。一眼望不到边际的起伏沙丘，沙蛇在沙地上留下"Z"字形的移动痕迹，很快又被马蹄踩断。

而最终，这些痕迹都被是不是刮过的风沙，无情的抹去了。

有时候，西风吹塌了身旁的沙丘，不经意间露出了被掩埋在其下的，不知是何动物的白骨。

这一切无一不在彰显着黄沙对于这片区域的绝对权威，生命在它面前又是何其的脆弱。

关月尧听向导说，在匈奴盘踞的地方也有一片沙漠，那里被称为“死亡之海”，是一片为所有旅人畏惧的存在。

也是如今的汉军，还无法去往的所在。但没有关系，关月尧想着，总有一天，那片黄沙也会臣服在自己的铁蹄之下。

狂风夹杂着细沙扑面而来，吹得脸颊上的肌肤生疼。关月尧带上了挡风的头巾，这个从精绝人那儿买来的头巾，可真是好用。

当布料隔绝了风沙后，关月尧有些惊奇地叹道。而如何在沙漠与草原上行走和生存，需要向这些常年生活在此间的民族学习的，仍有很多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