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旅程如是又持续了几天，渐渐地，就连珂琳陀在看见那些倒卧在路边的动物甚至人类遗体时，也不会再发出恐惧的惊叫了。

眼前所见的一切，都开始变得稀松平常了起来。

原来沙漠也不过如此，关月尧不免有些得意的想到。

只要在出行时足够的干粮，能够习得并熟悉沙漠中暗河的走向，绿洲的位置，及时补充到淡水，并且不在沙漠中迷失了道路。

那么在沙漠中行路，也并不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情。

不知道究竟是这片沙漠的威名太大，还是确实不适合生存，又或者仅仅只是这一队人马的运气太好。

众人行了一路，也没有见到哪怕半个，马匪的踪迹。

“这里看着，怎么比戈壁还要安全上几分？”

诸如此类的错觉，跟随着关月尧，一步步深入到了沙漠的深处。脚边的绿意被风沙彻底褪下，当她留意到时，低下头去，便只剩下不知深浅的黄沙了。

匈奴人的语言，她跟着珂琳陀已经学会了几句，那些日常的交流，勉强也能应付上两段。

虽然关月尧的四肢发达，但要说起来珂琳陀的脑袋似乎要比她灵光上许多。

在关月尧虽然努力却进展不佳地学习匈奴语时，珂琳陀也跟着队伍里的翻译，学习着羌人的语言，并且进境神速，连那翻译也啧啧称奇。

“关尧，你娘子这般厉害不如让她将西域诸国的语言都学上一遍，以后也随着我们出来行商，我给你们多算一份工钱！珂琳陀，你觉得怎么样？”

这日又到了晌午，众人再次搭起了帐篷，所在并不凉快的阴影里吃着午饭，冯肆半是认真半开玩笑地提议道。

珂琳陀闻言，眼前一亮，有些期待地看向关月尧询问道：“我可以吗？”

关月尧却摇了摇头，看脸色并不认同。珂琳陀心下不免有些失望，可想想又觉得郎君想必是担心自己一名女子出门在外，安全难以保障。

如此想着，很快便也释了怀。可哪知，关月尧却转头看向冯肆调侃道：“冯老大，您这算盘打得可真响！让珂琳陀一个人干四五个人的活，就只给一份工钱？至少也得拿出两份来才成吧？”

珂琳陀闻言眨了眨眼睛，有些不敢置信地看向关月尧：“郎君，我真的可以吗？留在商队里做翻译？”

“嗯？这有什么不可以的。你若是真能学会这么多门语言，那可是天大的本事，若还是留在冯老大的商队里，我还觉得是屈才了呢！他要是答应给你两份工期，咱们就考虑考虑，若是他不允，那这种亏本买卖，咱可千万不能答应！”

这话虽是对着珂琳陀说的，关月尧却没有放低了音量，反而扯着嗓子，让冯肆也将这番话听在了耳中。

“哧，这你小子，掉钱眼里了是吧？！”冯肆笑骂了一句，却忽然将视线转向了珂琳陀：“珂琳陀，这是还得你自己拿主意！你若是真乐意跟着我出门，工钱咱们还可以商量的嘛！”

可珂琳陀却再次躲进了关月尧的背后，小声道：“我都听郎君的，他让我去，我便去。”

惹得帐篷里又是一阵哄笑，打趣起了这对“少年”和少女。关月尧的脸皮厚，又在军中呆了许久的时间，对于众人这样其实带着善意的调侃并不如何放在心上。

她好整以暇，拿起包袱中的干粮便就着清水啃了起来。一边啃，一边暗暗观察着一旁的珂琳陀。

少女贴在他的身边，也正吃着干粮。她的吃相要比自己文雅上许多，虽然这段时间的赶路已经让她不知不觉加快了不少进食的速度，但依旧显得颇为斯文。

她似乎正支着耳朵，听着一旁的男人们的闲谈，听到有趣的地方，也会捂着嘴，偷偷地跟着他们轻笑。

众人的肯定和鼓励让这个性格内向的小姑娘也渐渐找回了自信，变得开朗了起来。

这些变化被关月尧看在眼中，也发自内心地为她感到高兴。

如今的珂琳陀就像是一只终于挣脱了囚牢的雏鸟，只要待到她羽翼渐丰的时候，她一定可以展翅自由地翱翔在天空之中。

*

众人才吃了干粮，草草果了腹，正欲回到各自的帐篷里歇下。忽然，一个翻译带着向导神色慌张地跑了过来。

“老大，不好了！向导说看天色，沙漠里快要刮起大沙暴了。这里尽是沙丘，只有几颗枯死的胡杨树和河床，没有什么遮挡的地方。若是再在这里呆下去，等沙暴来临，恐怕整个商队都要被风沙掩埋住了！”

因为害怕和慌张，翻译的声线颤抖着，话都快要说不全乎了。众人闻言，都收起了笑脸，不由将视线都落在了身为首领的冯肆神色。

冯肆倒也当真就几分胆色，面对这样的险境尚能做到临危不乱。他看向翻译镇定地说道：“你问问向导，这附近有没有什么地方能够作为遮挡，助我们抵御风暴的？”

向导的神情有些焦急，还不等翻译将冯肆的问题问出口，便用精绝语大声说了出来：“这里曾有一条古河道流经，边上二十年前边上的绿洲也曾有过人居住，我曾经也去过那里。

只是后来上游的河流改道，这里也便渐渐枯竭了。绿洲被沙漠吞噬，那里的人也就迁走了，只留下几栋无人居住的石头房子。

我看天色，那沙暴过来大概还有一个时辰的时间，那个绿洲距离此地不远，我们现在启程，若是运气好不迷路，许是能在沙暴前赶到那里。”

想了想，他又有些不太确定地补充道：“但是那个绿洲已经，我也有十几年不曾走过了。沙漠里的面貌，几天便是一个变化，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能找到那处绿洲。即便找到了，那几处房子有没有被埋进沙中，都不好说。”

商队中的翻译是个汉人，要说起来精绝语自然不如自幼长在精绝的珂琳陀熟练。他还在脑子里组织着措辞，珂琳陀已经率先反应了过来，将向导的话翻译给了众人。

冯肆赞许地看了一眼珂琳陀，可向导话中的意思，却让他犹豫了起来。

“冯老大，您在犹豫什么？在这里干等着也是一死，若去寻那房子尚有几分生机。可若是再犹豫，恐怕就真的难说了！”关月尧此时率先站了起来，语气里竟然带上了几分敦促的意味。

她上过战场，知道在战争里，战机就是生机，转瞬即逝，经不起丝毫的犹豫。见冯肆竟然露出一副犹豫不决的模样，不由也着急了起来。

冯肆被他的话一提醒，缓过神来，当下不敢再犹豫，奔出帐篷，催促商队众人匆忙收拾了一番，便都骑上了骆驼，在向导的带领下，一路向北，狂奔了起来。

*

冯肆请的向导，是个名叫沙克塔洪的四旬中年人，听闻他自十二岁起便随着商队走南闯北，整个精绝寻不到第二个比他更加熟悉西域地貌的向导了。

而此时，渐渐变暗的天空，以及耳边呼啸而过的风声，似乎都在向众人展示着沙克塔洪丰富的沙漠旅行经验。

众人一刻也不敢停歇，裹紧了头巾，跟随着沙克塔洪的脚步在沙漠中狂奔着。在西域中行走，沙暴并不少见。

可是，沙克塔洪看着天空，却告诉众人。这次的沙暴来势汹汹，与寻常那些小规模的沙暴，并不可同日而语。

此时天色只是渐暗，尽力赶路，还有几分生机。可若是带到天空彻底变作了红色，他们还找不到那处石头房子，那就只能就地避险，听天由命了。

在这样紧张的情绪之中不知过了多久，风中夹带的细沙已经吹至眼前，此时虽然风尚且“温和”，可在沙尘的遮蔽中，肉眼的能见度已经大打折扣。

眼前的一切都仿佛在拢在了一层怎么也无法拂去的细沙之中，朦朦胧胧地令人看不真切。

一行人迟迟也寻不到绿洲之中的废弃石屋，可沙克塔洪口中的大沙暴却似已经近在了眼前。

商队里的众人一时间都陷入了绝望之中，关月尧纵马来到了珂琳陀的身边，看着少女埋着头正认真地赶着路。

这一路的颠簸，她竟然一直坚持着，始终也没有掉过队。

“珂琳陀，等会若是真的寻不到向导口中的石屋。你千万记得躺在骆驼的背后，让它替你遮挡一些风沙。

用头巾包好你的口鼻，不要将沙子吸进身体里。还有还有，搁一会便要抖一抖身上的沙土，否则，你会被埋起来的！”

此时的风声渐大，关月尧必须要扯着嗓子才能让对方将自己的话听得清楚。可也因此，她的嘴里被风塞进了不少的沙尘，一股难言的土腥味充斥了她的口鼻。

“呸呸呸！”她皱着脸低头朝着一边的地上用力呸了几口，可这时口干舌燥，那些砂砾粘附在她的口腔中，不用清水是无法洗去的。

看着少女面纱后露出的眼睛里流露出的恐惧和慌张，关月尧暂时放下了口中的不适，伸出一只手握住了珂琳陀冰凉的双手。

“别担心，不管等会如何，我都和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