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嘿嘿……”
“不要那么激动嘛！我不是坏人！”
戴着副黑框眼睛，体型矮胖的中年男人边挥着肥手，边把自己从门后面挤出来。
“别误会，别误会，我就是…就是正好在这儿，无意听二位的聊天……”
眼镜后，他那双本就不大的眼睛被过分夸张的笑容捏成了两条线。
“介绍一下，我叫陈歌，有人喜欢叫我陈哥……”
他倒是不怯场，拽了拽身上刚才不小心压出了褶皱的黑色T恤衫，就自来熟地试图跟谢枭和江沐礼两人攀谈起来。
“我呢，本职不便告诉，但是副业是一个民俗恐怖赛道的主播，在网上还算是有点人气的…不信，你们可以拿手机搜搜……”
“总之，我绝对绝对不是坏人！”
“而且我真比你们来得早，就是看到你们俩从地下钻出来，我就以为…以为自己遇到了什么穷凶极恶的坏蛋，躲在一旁观望情况，顺便保命的而已……”
“求求了，千万不要误会我，我真是个大好人！”
说着，他双手抱拳抬起，在半空朝江沐礼和谢枭的方向各拱了两下。
“那你来这里做什么？”
谢枭心里虽信了大半，但还有点疑虑没消，表面依旧维持着戒备。
他揣摩着当下形式，开口问了个问题。
“哎呦…我之前不是说了嘛……”
那叫陈歌的人一拍大腿，神情颇为激动。
“我是个做恐怖民俗类型直播的啊，当然要找点下期能用的直播素材。”
“那些大热门的地方早有人去过了，我入行晚，是喝汤都赶不上一口热乎的，只能另辟蹊径。”
“这安家红楼，我可是在网上找了很长时间，问了很多人，才找到的地儿！”
“我都跟我直播间粉丝说好了，今天晚上就整个大活，你说我中午不得过来看看？”
他说完，脸上又挂上了过分夸张以至于有点恶心的笑。
谢枭看到他眼珠一转，盯住了江沐礼。
“…你确定吧？”
“这里真没鬼了？”
江沐礼看着陡然逼近的脸，往后连退了两步拉远距离。
他分不清这人到底是希望有，还是希望没有，只是如实回答他。
“没有厉鬼。”
他看到那双藏在眼镜后的小眼睛迸射出喜悦的光。
“有小鬼。”
“啊？！”
陈歌刚才的表情一下子垮了。
“就是说…就是说还有鬼？！”
“那鬼不算什么。”
江沐礼不知道他为什么那么紧张，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为了避免因为自己的话给这人造成恐慌，他耐着性子为他解释“厉鬼”和“小鬼”的区别。
“不用担心。”
“它们没有神智，只是些孤魂野鬼而已。”
陈歌却是崩溃大叫。
“它们？些？！”
“孤魂野鬼…那也是鬼啊！”
江沐礼蹙起眉，开始苦恼怎么帮助他缓解目前的情绪。另一旁的谢枭却是笑出了声。
他算是看明白了，陈歌这个做恐怖直播的博主，只能接受吓到观众的恐怖。但凡有吓到自己的风险，他是不怎么情愿承担的。
“你那么怕鬼，怎么还想着做这种类型的直播？”
陈歌整张脸都变成了苦瓜，他眨着眼，模样有点委屈，反倒显出些可爱。
“…谁能想到这世界上真有鬼啊！”
谢枭顿时奇了。
“那你到底是相信有，还是不相信有吗？”
陈歌声音带了哭腔，像是寒风中即将抖落于地的树叶。
“我不相信就会没有吗？”
他问。
对于这个问题，江沐礼和谢枭一时都难以回答。毕竟，他们真的见过那玩意儿，而且还同它们打过不少交道。
闻言，谢枭只得走过去安抚性地拍了拍这位胖大叔的肩。
“说不定呢…说不定你不相信就没有，对吧？”
陈歌眼里泛了水光，一个劲地点头。
“对对对…你说得对……”
“古人就说过，信则有不信则无！”
谢枭瞧他终于安定下来，摇头无奈地笑了笑，转身准备离开。
脚却没迈出去。
他胳膊被股力扯住了。
回过头，是陈歌那张还苦着的脸。
“可是…可是古人也说过……”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谢枭觉得好笑，他实在是拿他没办法了。
“那你抓着我干嘛？”
“我…我想说…就是……”
看模样约有三十岁的中年男人死死攥着他手臂，镜片后的小眼睛开始对着谢枭疯狂挤弄。
“就是能不能留个联系方式…我看二位好像是…好像是专业人士……”
“我想抱个大腿。”
……
陈歌最后还是抱着了大腿，谢枭被他央得没有办法，干脆把手机号给了这个家伙。
安家红楼气氛压抑，环境阴森，实在没什么好待，三人结伴一起往外面走。
“所以你今天晚上依然要坚持搞那个直播？”
山间道陡峭，荒草横生，经常遇上小路仅容得下一个人通过。
一行人走着，慢慢地就成了陈歌在最前面，谢枭在中间，江沐礼断后的现在这样的局面。
嫌光走路无聊，谢枭盯着前面人背影，忍不住好奇心。他没管住嘴，一连问了对方好些事。
陈歌为人随和，不觉得有什么，大口大口的喘气声里夹着断断续续的话回复。
“是…是啊……”
“都答应过粉丝了，能有什么办法？”
“唉…成年人…反正，能挣钱就……”
“就别抱怨太多了…咬咬牙过去的事情，不死就行……”
“再说了，不是…不是还有你们吗？”
话音余韵落下，又接了两口粗气。
谢枭张开嘴，突然也想喘两声。
无他，唯气氛尔。
让人觉得不跟着喘喘气好像不对味儿。
陈歌的行为实在太有感染力了，不愧是在全网据说有十几万粉丝的男人。明明是纯累的，从嘴里出来的断断续续的话却能把周围氛围烘托到使别人也不自禁要加入的地步。
但谢大少爷这次成功忍住了。
因为江沐礼现在就跟在他后面走。
先前爬楼累个半死已经够丢人了，下个山本来便不费什么力，如果还一副上气不接下气的要死要活模样，他这辈子都没脸再去跟“少女”说一句话。
谢枭硬生生把抵达喉咙口的气咽下。
“那你真要遇到什么解决不了的情况可别硬撑，能跑就跑，跑不了尽量冷静下来……”
其实他第一眼见陈歌时，对男人的感官算不上好，但这位主播刚刚所说的一番话使他对他的印象改善了不少。
起码，对方对待自己的工作还是挺有觉悟的，先前答应粉丝的事情也没有因为害怕就不去做。
于是谢枭有些迟疑，犹豫着要不要告诉他某些“真相”。
比如，鬼魂可以影响周边的磁场，让手机出些故障，小到没有信号，大到直接死机。所以，到时候打不打的了电话求援，还要另说。
这边谢枭还没下好决心，那边陈歌倒是先出声了。
不过话语的内容没再集中在“夜探红楼”一事，而是转到了跟在谢家大少后面的江沐礼身上。
“…我…我说，小姑娘你…你有没有兴趣干直播啊……就是你这个外形条件，真的……”
边说着，他手边一伸捞住了旁边的树。而后，整个人身体一仰，直接倚在了上面。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另一只空闲的手也没歇，冲着谢枭疯狂摇动，速度快得在空中留下了残影。
“不行…我是真不行了…大少爷…咱…咱歇会儿吧！”
谢枭看了眼平瘫在树干上的人型，发现陈歌头顶仅剩不多的黑色被汗浸得跟刚洗过了一遍似的，脸又泛惨白，就知道这人是真的已经到极限了。
他没有拒绝他的请求，自己也寻了个地方坐着休息。
江沐礼是姗姗来迟的。
“她”到的时候，谢枭还没缓过神，脑袋正发懵。
布鞋就停在他面前。
于是，他的眼睛僵硬地转了转，颇为呆滞的目光顺着那截雪白脚腕慢慢上移，最后定格在了“少女”的脸上。
那双乌瞳便也盯住了他。
说是“盯”似乎有些不恰当。
谢枭想。
“她”只是普普通通的，随意的，平静地同他对视。
莫名地，他便生了怯。
谢枭发觉自己有些紧张，他不自觉地微微蜷曲了手，下意识想垂眸避开与面前人的眼神交汇。
尚未来得及实施。
一旁坐着喘气的人许是不甘于就这样被遗忘在角落。他又重新拾起刚才因太累而没能说完的话，带着它们以强势的姿态在此刻突兀地插进了两人交接的目光里。
江沐礼和谢枭的注意力瞬间被转移了过去。
“真的…我敢保证…你的相貌就算是进娱乐圈都够格，绝对是属于金字塔顶尖的那批人……”
“…而且根本不需要太长时间，你火也就是露个脸的事！”
“所以要不要考虑一下？”
陈歌那双眼睛停在了江沐礼脸上。
谢枭看到“少女”垂了眸，白净的脸颊上明晃晃地浮出了抹红。
“谢谢。”
“她”这么说，薄红自面渲染至耳根，神色现了羞。
谢枭的心脏无征兆的响得突然，他见“她”回身，宽大的袖口因扬手的动作向下褪落，露出细长的白藕般的臂。
“她”伸手，从旁边不算高的树上，折了根枝桠。
长至肩下的青丝便被这根平平无奇的树枝挽起了，利利朗朗地收拢起来，衬得“少女”的脸愈发小。
谢枭瞧着“她”尚稚嫩的眉眼，猜不出“她”的年纪。
“哦，对了，小姑娘你成年没有？”
陈歌简直像他肚子里的蛔虫，几乎是念头冒出的下一秒，男人就替他问了出来。
“平台有规定的哈，没成年不准开播的……”
“少女”好似被噎住了般，睁着双眼许久没说话。
“我不是……”
“她”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去，话也跟着吐出来。
“我不是女生……”
声音钻进谢枭的耳朵里。
他的脑袋在一瞬间转不动了。